第106章 一生之

林桓剛剛睜開眼睛,就看到雪白的天花板頂,還有視線余光裏的輸液袋。

早在醒來之前,他的鼻端就嗅到了隱隱約約的消毒水氣味,對於此刻自己身在何處已經有了猜測。如今猜測成真,除了一聲嘆息之外,林桓也並不覺得錯愕。

片段式的零散記憶逐漸回籠,他慢慢回憶起了低血糖般的暈眩和窒息感,記起眼前那道刷出一片重影的數學題,也想起在完全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同學們湊過來的,幾張驚恐的臉。

運氣還好,又被救回來了。林桓在心裏暗忖道。

雲飛鏡那個丫頭真是烏鴉嘴,前一天說自己臉色白,後一天我就暈菜了,等這回出院,先請她吃顆金桔,招招吉祥。

直到以上的這些念頭都在林桓腦海裏成型,熟悉的病痛才以一種慢上半拍的鈍感,傳入進林桓的中樞神經,惹來他一聲沙啞的低低呻吟。

“給我水……”

窸窣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步履跨度大而清晰,腳步忙而不亂,比水先進入林桓視野的,是一張臉。

林桓瞪著那張臉,對方低頭看著他。

“……”

挑三揀四如林桓,此時此刻也震驚得連幹渴都忘了:“你怎麽在這兒?”

羅泓稍稍一聳肩,把林桓的問題原封不動地拋了回去:“那你又怎麽在這兒?”

聽到這話,林桓頓時嘶了一聲:“你這個人,真是不能得罪,好毒的一張口啊。”

他早看出來了,羅泓雖然本性寬和包容,卻不代表他心裏沒數。要是有人想欺負他軟和,多半能被羅泓一句掐住七寸的話生生噎死。

不過……他哪兒得罪羅泓了?

調侃他和雲飛鏡關系的事,都是什麽年代的老黃歷了?居然現在還記仇,不厚道吧。

在林桓這麽想的時候,在病床的另一邊,又是一張臉映進他的視野。

是雲飛鏡拿著一條毛巾,正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

林桓:“……”

被這兩個人這麽一左一右地看著,林桓整個人徹底毛了。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時空上的錯亂感,視線左右移動了兩回後,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一百年也難得聽到林桓這麽心虛的聲音一次。

雲飛鏡擡起頭,和羅泓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目光,臉上表情仍然繃著,讓人看不出喜怒。

雲飛鏡反問林桓:“你覺得呢?”

林桓頓時大驚失色:“我真的錯過你們的婚禮了?那孩子的百日宴呢,這個我也沒趕上嗎?”

雲飛鏡:“……”

羅泓:“……”

羅泓的臉刷一下從脖頸紅到耳根,至於雲飛鏡……

雲飛鏡倒是沒有臉紅,她只是想把林桓就地打死。

眼見羅泓面紅耳赤,雲飛鏡目露兇光,林桓臉上的迷茫和驚恐之意驟然一收。

在雲飛鏡把指關節捏得嘎嘣作響的充滿威脅性的動靜裏,林桓毫不顧忌地哈哈大笑起來。

三秒之後,林桓樂極生悲,不幸地被他為數不多的口水嗆得直咳嗽。

饒是這樣,林桓也依舊邊咳邊笑:“這才對呢,都自在點,表情生動點,一個個全都沉著臉做什麽,你們又不是來上墳的。”

他剛剛把雲飛鏡氣得半死,現在又一句話就讓人心軟。

看著林桓躺在病床上,蒼白的幾乎和被單一色的面容,雲飛鏡隱約明白,他這個惡劣的性格究竟是怎麽養成的了。

多惡作劇,常尋歡樂,直到能和閻王爺開一次天大的玩笑,便對自己的生死心平氣和。

盡管剛剛醒來,林桓的精神卻很好,一點也看不出和死亡擦肩而過的余悸。他強烈抨擊雲飛鏡和羅泓:“水在哪裏,渴死我了,我要是生做蜉蝣,等你們這杯水都能等到我孫子學會叫爺爺。”

雲飛鏡翻了個白眼,把手裏的毛巾細細地掖到林桓的下巴下面,又從羅泓手裏拿過了水杯。

她照顧雲婉多年,相關經驗非常豐富,即使已經過去那麽久,手法也未曾生疏。

喂給林桓小半杯水後,她就停了手。

林桓得到水喝後,稍稍心平氣和了些,不再看人就覺得對方面目可憎。

他又繞回了最初的那個話題:“所以你們怎麽在這兒?”

羅泓穩穩地回答道:“聽說了你的消息。”

至於他是怎麽翻柵欄跳到隔壁三中打聽消息,還有他和雲飛鏡一路上的心路歷程,都被他按下不表。

他追問林桓:“聽阿姨說,你早晨出門前已經感覺不舒服,為什麽還要堅持去學校?”

“別用‘怕缺課’這種理由應付我們,你天天都在逃課。”

林桓目光閃爍,嘴唇卷起,面上浮現出幾分“你犀利起來真是不好應付”的神情。

“唉……青春期誰沒做過幾件叛逆的傻事呢,當時腦子短路,偏要證明自己和正常人沒什麽不一樣。你可別提醒我幹的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