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涼月如幽島

江晚聽見自己的師兄嘆了口氣。

好像帶著妹妹出去玩的兄長,看見妹妹在地上打滾撒嬌要買芭比娃娃,發出的沉重嘆息。

羅刹山靠南,即使是冬日,稍顯萎敗的葉子依舊殘留在樹枝上。但是入夜之後起了點風,不時能夠聽見隱約的風吹落葉、落葉在地面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還有海浪拍擊岸邊沙地的聲音,都只是隱隱約約的。

還有樓下客人們的喧鬧聲,因為房間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錯,所有額外的聲音都只是若有若無,隱藏在薛師兄話語的間隙中,如同一個又一個飛速旋轉著的漩渦。

他坐起來,彎腰,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江晚有點不好意思,可又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麽話來解釋,訥訥地站起來,局促地坐在了床沿。

“到我這裏來。”他開口說。

江晚不太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因為他坐著的那個躺椅顯然只能容一個人坐著,於是只是重新站了起來。

薛懷朔去牽她的手腕,聲音像是一句加重的嘆息,他又重復了一遍自己先前說過的話“到我這裏來。”

江晚順著他的指引,坐在了他腿上。

她的大腦完全宕機了,一片空白,雙腿蜷曲在靠床的一側,眼睫撲閃,茫然地看過去。

靠得那麽近,他衣衫上的雪松氣息不太明顯,衣領裏面的安息香和苦橙葉雜糅的氣味反而十分柔和又堅定地占據了她的感觀。

薛懷朔捏住了她的下巴,湊得很近,低聲說“就這一次。”

不知道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就這一次什麽?

江晚很茫然。

大約是被她茫然又隱隱帶著驚恐的眼神取悅到了,薛懷朔低低的笑了一聲,說“不是要罰你。”

今天竟然有月亮。

他們根本沒有點燈,可是還能看清對方的臉,因為月亮的清霜正毫不吝嗇地灑在每一寸大地上,越過半開的窗欞,爬到躺椅旁邊。

涼月如幽島。

江晚見自己的師兄閉上了眼睛,很溫柔地吻了上來。

涼月如幽島,中棲十萬螢。

她腦海轟的一聲炸裂開,也不記得要有什麽特殊的感想,只覺得唇上那一點一點漫過來的溫柔憐惜嘩地流入了她的心臟,溫暖多得要溢出來,把她心頭懸著的那個清冷的月亮,嘩啦,煮成了溏心月亮。

好甜啊。

她已經好久沒吃到糖了,可是現在好甜啊,甜得她腦袋發昏。

她愣愣地睜著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學著薛師兄的樣子閉上眼睛,勾著他的脖子,嘗試著回吻他。

薛師兄應該也是……

第一次和人接吻吧?

他在輕輕地吮吸她的唇瓣,留下一點點牙印,舌尖再憐惜地舔那個淺淺的牙印。

江晚的睫毛抖得很厲害,她甚至有點想哭。

師兄果然最喜歡我了。她想。

江晚在這個瞬間決定原諒一切。

原諒早早離開、變卦說謊的人,原諒缺席變質的母愛,原諒虛榮和飛逝而過的時間,原諒宏大敘事下的艱辛,原諒確定的結局,原諒死去的時候體會到的所有痛苦。

原諒黃連和苦瓜,原諒沒有糖。

江晚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她只覺得伏在自己腰上的手掌越來越熱,好像要融化她一樣。

她是一顆正在融化的奶油太妃糖。

薛師兄放開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還暈乎乎的,特別滿足,臉紅紅的,頭發有一點點炸毛,看起來迷糊又可愛。

薛懷朔把她抱起來,漂亮姑娘特別乖地待在他懷裏,任他把自己放在床上,蓋上被子,還配合地揚了揚下巴,方便他掖被子。

等他站起來,往旁邊走了幾步,江晚忽然反應過來,豁地坐起來,去牽他的手。

薛懷朔轉身看她。

他衣襟被蹭得有點亂,唇色呈現難得的鮮艷紅色。

江晚眼巴巴、得寸進尺地說“還要。”

還要甜的。

喜歡甜甜的糖,喜歡開心,喜歡舒服。

不喜歡痛,不喜歡傷心,也不喜歡被欺負。

薛懷朔忍不住微微笑了。

見他笑,美貌的姑娘才恍然發覺自己在說些什麽,又快速地松開他的手,把被子一拉,整個人縮到被子裏去,甕聲甕氣地說“師兄再見,我想睡了。”

薛懷朔俯下身子,隔著被子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才出了門。

他把房間門關上之後,並沒有繼續走動,而是就這麽一個人站在狹窄的走廊上,表情沒什麽變化,像是在仔細回想什麽事情一樣。

越想他耳後越紅成一片,幾乎不能自持,俯身半撐在欄杆上,雙手用力,指節泛白,仿佛在強自忍耐些什麽。

良久,薛懷朔往墻面上一靠,難得露出些許懈怠神情,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一步一步下樓了。

老板娘正在櫃台後倒酒,很親切地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