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舊

沈宜秋突然起身,將兩個婢子唬了一跳。

素娥忙從衣桁上取下件外衫,披在她身上:“小娘子,怎麽了?”

沈宜秋胸口有些發悶:“方才你唱的是什麽,再唱一遍。”

素娥不明就裏,又把那首歌謠唱了一遍。

她每唱一句,沈宜秋的臉色便白上一分,待四句唱完,她的臉頰已經煞白。

這唱的哪裏是沈三娘,分明是她!

兩個婢子叫她這模樣嚇住,湘娥用手背貼了貼她額頭:“小娘子怎麽了?可是方才半夢半醒魘著了?”

她轉頭忿忿看了素娥一眼,埋怨道:“小娘子正睡覺呢,你唱這些邪門邪路的東西做什麽?”

沈宜秋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事,拿杯茶來。”她急需壓壓驚。

喝了半杯熱茶湯,她終於緩過一口氣,冷靜下來,條分縷析地將前因後果理清楚。

首先是這童謠的出處。

她與寧氏結了親,沈家人已不再對她寄予希望,便是沈老夫人也已死了心,這謠諺絕不會是從沈家出去的,那麽來源只有宮裏了。

沈宜秋眉頭一蹙,是尉遲越?莫非他記得前世的事?

她略一思索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是尉遲越記得前世,必定與她分道揚鑣,絕不會費這麽多心機來娶她。

他一定不記得前塵往事。

難道上回入宮,一不小心入了他的眼?這就更是無稽之談。

尉遲越鐘愛表妹何婉蕙,她又不是什麽禍國妖姬,叫人見之神魂顛倒——若是有這能耐,那她上輩子也無需那樣汲汲營營了。

沈宜秋暗暗嘆了口氣,多半還是因為入宮覲見,叫張皇後一眼相中了。

雖說她心中隱隱有些困惑,憑她上輩子對張皇後的了解,她似乎不是這等強人所難的人。

可除此以外的其它理由,就更說不通了。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與其深究原因,倒不如想想對策。

這謠言是近日才流傳出來的,可見宮中動這個念頭,不過是最近的事。

皇太子冊立太子妃不是小事,又要向皇帝請旨,又要著翰林學士擬詔,接著要在三省六部裏走一遍,繁文縟節一大堆,一應程序走下來,最快也要一旬開外。

在此期間,只要和寧家過了定……

想到寧家,她的眼神黯了黯,前世她與寧家沒什麽往來,但也知道,寧老尚書出了名的謹小慎微,大約是因為當年差點牽扯進齊王的謀逆案中,這些年越發審慎。

這謠諺一出,寧家多半會萌生退意,趨利避害。

可沈宜秋很清楚,尉遲越其人公私分明,唯才是舉,絕不會公報私仇。

便是他想娶她,也絕不會因此事記恨寧家人——何況他壓根不想娶她,寧家將她娶了去,說到底還幫了他一個大忙。

可惜寧家人並不知道,她也沒有任何辦法叫他們相信。

為今之計,只有先與寧十一郎見上一面。

尚有一線生機時,總要爭一爭。

何況那日在桃林中,她和寧十一郎算是約定了終身。

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更是兩個人的事。

便是姻緣終究不成,也該有個交代。

沈宜秋心如電轉,片刻便有了主意。

兩日後便是端午,她本就與表姊邵蕓約好了在城西瑤光寺見面,她難得可以出沈府一趟,正可約寧十一見上一面。

她一個閨閣女子,偷偷寫信約男子私會,便是說起來也覺難以啟齒,然而事急從權,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沈宜秋兩世為人,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一顆心不住亂跳。

便是上輩子尉遲越死了,她軟禁兩位親王,與群臣爭鋒相對,也沒有此刻這般為難。

她用冰涼的手背貼了貼滾燙的臉頰,打定了主意,當下叫婢子取來信箋筆墨,正要提筆修書,一個婢女打簾子進來稟告:“小娘子,邵家小郎君遞了帖子進來,眼下在前院過廳裏等著。”

邵家只有一個小郎君,便是她表兄邵澤。

表兄打小最怕沈老夫人,無事絕不會登門造訪。

兩日後她便要去舅舅家,屆時自然能見到,他早不來晚不來,偏這時候來,是什麽緣故?

沈宜秋擱下筆,將寫了一半的信箋交給素娥收起來,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重新梳了發髻,滿腹狐疑地往前院去了。

若是換了從前,沈老夫人必定會叫她院中的馮嬤嬤緊緊盯著,如今知道邵家並無親上加親的意思,便不再那樣嚴防死守了。

到得過廳中,只見邵澤束手束腳地端坐在榻上,沈家二房的五堂兄在旁相陪。

邵澤的個子比一般少年人高大許多,坐在榻上,像一座瘦而峭拔的山峰。他和沈家五郎差不多年紀,卻比他高了一個頭還不止。

沈宜秋入內向兩位兄長行禮。

邵澤見表妹來了,顯然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