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埃裏克看了她片刻,就垂下了眼,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像是無動於衷,左手卻在彈伴奏時慢了一拍,沒有跟上愈發輕快的主旋律。

他怔了怔,微微皺眉。很快,這個失誤就被他即興演奏的一段和弦掩飾了過去。除了他自己,沒人察覺到異樣。

歌曲的末尾,夜鶯悲鳴一聲,淒然伏地,無聲痛哭。

白蘭芝也順勢跪伏在地上。

掌聲雷動。

假若白蘭芝沒有真材實料,而硬著頭皮去接受卡尼爾子爵的檢驗,他們會憤怒,會喝倒彩,會大聲讓她滾下舞台,但她的表現是如此出色,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她的出現不僅是小劇院的轉機,也是他們的轉機。所有人興奮,歡呼,對白蘭芝大喊“bravo”,宛如打贏了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役,比自己演出成功還要高興。

大概過去了一分多鐘,掌聲才漸漸停歇。白蘭芝平定呼吸和情緒後,慢慢擡起頭,卻見樂池裏鋼琴前的位置已經空了。

埃裏克已經離去。

她愣了一下,一顆心驟然跌落谷底。盡管一直在心裏默念不要在意,也許他是臨時有事才會離開,但怎麽也止不住內心的難過與失望。明明是他叫她過來的,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是覺得她跳得不夠好,還是對她的歌聲不滿意?她越想越沮喪,越想越難受。

走進後台,她垂頭喪氣地拿起一張幹毛巾,隨意地擦了擦汗濕的頭臉,正準備離開,卻看見一雙皮鞋出現在她眼底。

皮鞋擦得鋥亮,有鏤空的花紋,上方的長褲筆直垂落,熨帖到一絲不苟。幾乎是一瞬間,她就猜到來者是誰,心頓時不爭氣地跳動起來,難過與沮喪一掃而空,差點像只小麻雀一樣蹦得高高的,卻只敢垂著頭,眼看他越走越近。

“你……不是走了嗎?”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悔地癟起嘴,為什麽不等他先開口呢?搞得她像是很期待他來找她一樣。

雖然確實很期待……

“跳得不錯。”埃裏克走到她的面前,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他抱著雙臂,腕骨分明而突出,手指修長到有一種淩厲的壓迫感。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手指,她臉頰、耳根一下熟透了,腦袋埋在幹毛巾裏不想出來了。

只聽他繼續說道:“希望……”他頓了頓,素來疏冷漠然的聲線難得和緩,聽上去就像是在誇獎她一般,“希望你晚上還能有這份優秀的體力,繼續跳那些花哨的動作。”

雙頰的紅暈頓時褪了下去。

她擡起頭,氣鼓鼓:“……我知道了!”

這個人怎麽跟O.G先生一樣刻薄。

真討厭。

*** ***

卡尼爾子爵根本沒把小劇院當回事,他認為這是一個必贏的賭約,出身於那種地方的女高音,怎麽可能比得上奧黛爾呢?

他走下馬車,滿臉鄙夷地打量了一番小劇院的大門,接過男仆雙手遞來的手杖,撣了撣鹿皮大衣,輕咳著問道:“奧黛爾女士有回信嗎?”

按理說,一位子爵,不必對一個音樂界的明星如此低聲下氣。但奧黛爾搭上了克萊頓公爵這根高枝,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他就必須對她低聲下氣。畢竟沒有他,還會有各種富紳、貴族蜂擁而來朝她獻殷勤。聽起來很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想要討好公爵,就必須先去討好一個音樂女明星。

幸好有個叫“O.G.”的蠢貨,把討好的由頭親手送到了他的手上,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在這些貴族中脫穎而出,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剛想酣睡,就有人遞上了松軟的枕頭。

“子爵先生,信昨晚才送到巴黎歌劇院,而奧黛爾女士今早才從公爵的莊園出來。”

卡尼爾子爵的臉色綠了一下,從名義上,他還是奧黛爾的愛慕者,他的名聲直接和奧黛爾的掛鉤,這句話等於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在公爵的床上醒來。任誰聽到都會在背後暗暗笑他。

他低咒一聲:“這個……娼.婦!”男仆見怪不怪,只是輕聲提醒:“子爵先生,演出時間快到了。那些樂評人都在等您呢。”

“那就過去吧。”卡尼爾子爵懨懨地擺擺手,“再寫一封信,告訴奧黛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請她明天務必與我共進晚餐。”

“會如您所願的,子爵先生。”

和等待已久的樂評人們走進小劇院,卡尼爾子爵看也不看旁邊的禁煙標識,直接點起一根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對著小劇院的擺設指指點點:“就這些破爛玩意,也好意思擺在過廳?一看就是仿品!他們背後的投資人還敢嘲諷巴黎歌劇院的兩根台柱子,真是可笑又滑稽!”

他咬著香煙,摘下手套,吹噓道:“你們知道嗎?巴黎歌劇院的建築設計師我認識,誰都對那條地下河沒轍,就他有辦法搞定了,你們說他厲害不厲害?不過,我也是碰巧在酒館裏遇見他,一般人可找不見他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