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這麽多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其中不乏惡意探究的視線,還有人表面欣賞實則下.流地來回掃視著她肩頸到胸腹的曲線,白蘭芝不禁後退一步,有些被嚇到了。

這些記者都沒想過要尊重白蘭芝。在他們的觀念裏,歌女和舞女這類一人,就是用來打量和賞玩的。有的手頭寬裕的交際花,甚至會請藝術界較為出名的畫家,專門畫下她們或脫鞋、或沐浴、或袒胸仰躺的模樣。能被男性以各種角度凝視,既是她們的宿命,也是她們的榮耀。

時值冬季,白蘭芝其實穿得很厚實,披風內外都鑲著綿密細軟的絨毛,長裙也垂至腳踝,手上還戴著長長的蕾絲手套,但男人總能根據女性暴露在外的肌膚,聯想出她們不著寸縷的體貌,並且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她們太不檢點。就像現在,已有人把白蘭芝的引人注目歸咎於她在主動勾.引了。

她的眼眸晶亮而濕潤,嘴唇飽滿殷紅,雙頰始終浮著玫瑰色的紅潮,不是在勾.引他們是在什麽?

這個狡猾的小婦人,她一定料到了這次采訪,打扮妥當了等著他們呢!

白蘭芝盡管有些小聰明,心性卻不復雜,她不僅沒有料到這次采訪,還有些後悔來到這裏。怎麽一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就管不住自己的腳了呢。她懊惱地咬了咬下唇。

這時,一個記者擠到她的身邊,拿出紙筆,大聲提問道:“白蘭芝小姐,我是《小巴黎報》的記者,想必你一定聽說過我們報社的大名。我想知道,你的足尖鞋裏是否塞著木頭或木屑,否則實在無法解釋你既會跳芭蕾又會唱花腔啊!我們都知道,一個普通家庭供養一個芭蕾女郎已經很辛苦了,你又不是貴族出身,哪來的錢去繼續學的花腔呢?”言下之意,她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或是家裏的錢來路不正。

白蘭芝被他擠得連連後退:“足尖鞋裏不可能塞木頭,我……”

有一就有二,又一個記者擠上來打斷她問道:“白蘭芝小姐,請問你唱的那首《夜鶯》是自己作詞作曲的嗎?”

白蘭芝剛搖搖頭,還沒出聲說話,就被後面一波接一波的聲浪淹沒了:“不是自己作詞作曲,也好意思說自己是下一個奧黛爾?奧黛爾女士可都是自己創作的曲子啊!”

“白蘭芝小姐,我們合理懷疑你跳舞的時候手腳綁了鋼絲,有機械師在上面輔助你跳那些高難度動作!”

“白蘭芝小姐,你能給我們現場表演一個‘立足尖’嗎?”

“白蘭芝小姐,你能給我們唱一段夜後詠嘆調的花腔嗎?”

“白蘭芝小姐……”

……

不懷好意的逼問是一條條淬著毒液的鞭子,誓要攪碎她的理智一般,鞭撻在她的耳畔、大腦。她剛想好上一個問題的答案,下一個問題就迫不及待地拋了出來。他們根本不聽她的回答,他們只想看見她驚慌失措、害怕惶恐的模樣。更可氣的是,她完全不能拿這些人怎麽樣。就算她有不滿,有氣悶,也只能憋在心裏,他們的聲音比她洪亮,他們的力量比她強壯,他們就掌控著壓倒性的話語權,不容她掙紮反抗。

一片混亂中,白蘭芝下意識地望向埃裏克,希望他能過來幫幫她,卻見他已經朝這邊走來。

他仿佛帶著一股無形的、強勢的、充滿威懾力的氣場,所到之處人群自動分開。他輕而易舉地就走到了她的身邊,站在了她的前面。

他今天穿了一件相當有質感的黑色大衣,肩背處剪裁利落,線條鋒利,一絲褶皺都無。擋在她的面前,就像是矗起了一座銳氣逼人的山峰。這一幕撞進她的眼底,刹那間,她的心像被明媚顫動的光灼了一下。

各種惡意的視線消失了,不懷好意的逼問也消停了,所有記者都把矛頭指向了他:

“這位先生,請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請問你是白蘭芝小姐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擋在她的面前?”

“白蘭芝小姐為什麽拒絕我們的采訪?是因為心虛嗎?”

“既然打著‘史上第一位穿著足尖鞋的女高音’的名號,就應該給我們現場表演唱花腔和立足尖,我們的要求不過分!”

白蘭芝藏在埃裏克身後的陰影裏,無意識地拽著他的衣角,委屈巴巴地小聲抱怨:“我才不要像猴子一樣給他們表演……”

被拽著衣角的人看了她一眼,又轉向前方,聲音平靜近乎冷漠地開口:“你是《小巴黎報》的記者,對麽。”

被點名的記者愣了愣,挺起胸膛:“對,怎麽了?”《小巴黎報》是前年才創辦的一家私人報社,發展迅速,發行量極大,具有不可小覷的影響力,能當上這家報社的記者令他非常驕傲並且自豪。

“你被解雇了。”埃裏克淡淡地說道,“我是你們報社的投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