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白蘭芝一陣心慌意亂,恨不得在埃裏克的身上撞暈過去,逃離這個尷尬的場面。但別說撞暈,只要稍微離他近一些,她都會緊張到呼吸顫抖。他的頸間散發著清淡卻苦烈的香水味道,是銀裝素裹的參天大樹,給人一種冷冽、純凈、靜謐的感覺,她卻因為這個味道面紅耳赤、心跳劇烈。

怎麽辦,她是真的好喜歡他。他的眼睛、睫毛、輪廓、喉結、手指,甚至是一個冷漠的眼神,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她都喜歡到難以形容的地步。不想再隱藏去了,哪怕被他拒絕,她也要告訴他。

“埃裏克。”

屋內光線昏暗,她看見他的喉結微動了一下,沒有回應。

他的不置可否,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但管不了那麽多了,她只能暫時清空大腦,深吸一口氣,聲音微顫地說道:“我喜歡你。”

本以為他就算不喜歡她,也會禮貌地拒絕,誰知他停頓了幾秒鐘,只是平靜地答道:“你不會喜歡我。”

白蘭芝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有些委屈:“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會喜歡你。”

“是麽。”他的口吻漫不經心,“那你喜歡我什麽呢。”

“你哪裏我都喜歡。”

“是麽。”

她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卻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他的站姿挺拔,聲音低沉平緩,與平常無異;反倒是她雙頰生暈,眼角浸著薄薄的嫣紅。要說不對勁,也只有她不對勁。

可他以前的語氣雖說也很冷淡,卻不會像現在這樣,躁戾而不耐煩。他似乎生氣了,為什麽?

是不是她的喜歡說得太隨意了,讓他覺得她有些輕浮草率,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也對,哪有人表白只說“我喜歡你”的。白蘭芝垂著頭思考了片刻,擡起眼,認認真真地問道:“埃裏克,你養過寵物嗎?”

她的話題轉移得太快,他不由皺了皺眉:“什麽?”

“公爵曾送給我們一只小貓,白色的,很小很軟,像一團毛茸茸的棉花。它的吃喝拉撒,都有專門的仆人照料。對於做寵物這件事,它顯然比我更有自知之明。都說貓是夜行動物,一到晚上它卻自覺地鉆進窩裏睡覺,白天偶爾過來讓我們陪它玩耍,但只要我們有其他事情要做,它就會立馬離開。它異常馴服,即使有陌生人靠近它,也不會掙紮反抗。教母告訴我,貓都是敏感而膽小的,這只貓卻失去了這一本性,但因此它的身價也更加昂貴。

“我想說的是,從前的我,和那只貓沒什麽區別。白天與黑夜對我來說,只不過是明暗的變化。我不懂反抗,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走出那座莊園,直到遇見了你。”

原本只是想讓表白顯得更莊重一些,卻勾起了一些不願深想的回憶。白蘭芝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淚,上前一步,握住他的雙手:“從那時起,我才發現白天和黑夜是那麽不同,白天,我會期待著與你相遇;黑夜,我又會期待下一個白天。我能自由走動的地方不再只有莊園的花園,我可以走到你的身邊,走到你的身後,走遍整個巴黎。我想走過你曾走過的國家,看過你曾看過的風景,讀過你曾讀過的文字。你讓我見識到了更廣闊、更壯觀、更自由的天地,沒有你我什麽都不是,我喜歡你,埃裏克。”她又重復了一遍,“我喜歡你。”

本以為經過記者的圍攻、天鵝島的開解、沙龍上的並肩、探戈時的回吻,他對她再沒有感覺,也會有一些好感,誰知他聽完她的肺腑之言,至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只是輕描淡寫地反問:“所以呢?”

盡管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發火,但他過於古怪的態度,還是讓她有點生氣:“所以什麽?”

他冷不丁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得更近了一些,明明只是拉近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她卻突然有種被陰沉、扭曲、躁戾等負面情緒,包圍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走過我曾走過的國家,”他輕蔑一笑,“你知道我都去過哪裏麽?”

自從認識他以來,他在她的面前一直是個冷靜而理性的學者形象。他仿佛宏偉大教堂裏冷漠卻溫和的神父,循循善誘她如何認識自己與世界。於是,她根本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如此刻薄而尖銳地跟她說話,不禁有些呆了。

“看過我曾看過的風景,讀過我曾讀過的文字……”他松開她的手,煩躁地扯開兩顆扣子,口吻嘲弄,“你不會想知道我曾看過什麽。”

思緒空白一片,她完全憑借著本能回答:“你怎麽知道我不想知道?”

“是麽?”他不帶任何感情地問道,“假如我是一個舉國追捕的逃犯,因為逃亡而走過那麽多國家呢?假如我曾整日研究如何使人瘋狂的酷刑,只看過屍山血海和死囚求死不能的表情呢?假如我看的文字,都是貴族之間的隱秘醜事,以此要挾他們,詐騙巨額財產呢……”他反客為主,一步一步,把她逼到了角落裏,“假如我的世界肮臟、卑鄙、血.腥,遠非你想象的那樣風光霽月,你還會想知道我曾看過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