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方立安駕著驢車,兩邊圍了一大群鄉人,狗蛋沉浸在陌生又熟悉的鄉音中,思緒翻騰。

六年前,初入府城,他跟在阿姐身後學說話,像個牙牙學語的娃娃。六年的時間匆匆而過,他一口流利的府城方言,跟土生土長的府城人沒有區別。

此時此刻,聽著阿姐與鄉親們毫無障礙地交流,一股奇異的暖流湧入心田,眼眶發熱,狗蛋情不自禁地咀嚼起“家鄉”一詞。

“狗蛋,到了。”方立安打斷他的鄉愁思緒。

狗蛋沉默著跳下驢車,看著眼前已經破敗了的農舍,兒時的記憶碎片忽隱忽現。

他已經記不得父母的模樣,卻能清楚的想起父親的叫罵、母親的哭泣……

一切的一切都在時間的長河中慢慢褪色……

幸而,他還有阿姐。

“大……大丫?”

方立安循聲望去,是當年住在隔壁的苗二嬸。看著對方蒼老的容顏,她心下了然,艱苦的歲月不曾優待任何人。

李家的屋舍破敗不堪,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樣,在苗家二嬸的盛情邀請下,方立安帶著狗蛋去了隔壁。

農人樸素,不講究寒暄這套。

苗二嬸直接說了方立安最想知道的部分,“你爹不知道是怎麽沒的,你娘是吊死的,跟村裏其他人一起,葬在山腳那片野荒湖。我們都不認得字,又怕你們回來找不見,只立了塊木牌區分。你爺奶大伯三叔,這些年都沒回來過,也不知道……哎……你舅舅倒是來過一次,知道李家沒了人口,很是傷心,之後再也沒見他來過。”

人沒回來,有兩種可能,一是在外頭安家了,就像方立安和狗蛋這樣,二是死在外頭了,最差的結局反而有著最大的可能性。

故土難離,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方立安這樣,天下之大,四海為家。她帶著狗蛋下跪磕頭,苗家安葬了他們姐弟倆的生身父母,是為大恩。

稍後在田裏幹活的苗家人陸續回來,她一一見過問好,互相道了這些年的經歷。

當年,苗家幾個老人為了給孩子們留下更多的糧食和生機,半路上偷摸吞了鼠藥。鼠藥是從家裏帶的,可見他們逃難前就做了這樣的打算。

苗家人多勢眾,沿路的流民少有敢挑釁的,一路平安,但耐不住饑餓和疾病,到底還是倒了幾個。

為人和善的苗大嬸子,跟方立安玩的好的苗線兒,還有苗四嬸家剛出生不久的小兒子……

提起逝去的親人朋友,大家心中難免哀戚,又是一頓抹淚。

雖然家裏沒了老人,但苗家人回到金陽後,並沒有立馬分家。無論日子過的多麽艱辛,一家人齊心協力,勁往一處使,幾年下來,日子越過越紅火。

得知這些年,方立安一個人帶著狗蛋在府城討生活,再看姐弟倆光鮮亮麗的外表,苗家人真心實意地感嘆狗蛋好命,苗家嬸子更是佩服自己的眼光,這樣能幹的女娃,可惜不是他們家的……

她家幾個適齡的男兒都已經娶妻生子,雖然沒有方立安這身本事,但都是手腳勤快之人,性格好,跟家裏一條心,苗嬸子很知足。

來到苗家,狗蛋最初有些拘謹,陪著方立安聊了一會兒,才逐漸變得自如。其實他不知道,苗家眾人比他還要不自在。

他在府學讀了幾年書,雖然學問做的一般,但讀書人的架勢十足,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書生的斯文有禮。這對於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人來說,很有點唬人。

姐弟倆在苗家坐了一會兒,方立安便主動告辭,提出去李二牛和李章氏的墳上看看。驢車留在苗家,姐弟倆跟在苗三叔後頭去了後山。

後山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料想姐弟倆肯定有話要敘,苗三叔給他們指了墳便回了。

李章氏和李二牛墳頭的草長了老高,方立安和狗蛋光是除草就花了個把小時,得虧苗家嬸子有先見之明,借了鐮刀給他們,不然皮都要擼掉了。

兩人並沒有大動,方立安覺得,既然已經回來了,不如好生拾掇一下,給李二牛和李章氏遷個墳,再找匠人立個石碑。

人死都死了,這些身後事在她看來,顯得輕而易舉,微不足道。不為別的,單純為了狗蛋。

方立安沒什麽話好說,她對李二牛和李章氏沒有丁點兒感情。狗蛋也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幼時記憶著實算不上美好,即便經過時光的加工和美化,也很難找到感情的落腳點。

所以狗蛋只能學著方立安,操著不鹹不淡的語氣,說些不鹹不淡的話。

方立安,“爹,娘,我和狗蛋都還活著,活的很好。你們在底下不要擔心,我會好好教導狗蛋,看著他長大成人。”

沒了。

哦,對了,“窮的話,再忍忍,明天給你們燒紙立碑。”

狗蛋,“爹,娘,我和阿姐都還活著,活的很好,你們在底下不要擔心,我會好好聽阿姐的話,長大成人。你們放心,不管我將來有沒有出息,我都會好好孝順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