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3頁)

那神情分明是在請示自己——可以麽。

雖是請示,他本身又流露出極強的渴望來,跟個走到糖鋪前的孩子似的,一邊想要,一邊又念著家裏沒錢。

蘭沁禾能說什麽,她只能說,“好,下官給公公帶路,公公這邊走。”

她接著沖蘭熠使了眼色,叫他不用再跟著了,去找自己的弟兄。

蘭熠意會,對著幾人行了禮之後轉身離開。

去公署的路上,李祭酒一邊對著慕良誇贊國子監學生努力、先生用心,一邊感嘆皇恩浩浩、慕公公年輕有為。

倒省了蘭沁禾的口舌。

慕良對李祭酒的明示暗示並不熱切,偶爾嗯一聲,附和兩句,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個多話的人。三人就在這樣的氣氛中,走進了公署。

蘭沁禾兀自進內室取賬本,留李祭酒在外和慕良說話。上個月來的引商入監基本都是她在操持,這些賬冊也都是她在保存。

司業的工作說清閑也忙得很,各種雜碎的事情堆積下來,也沒有幾天是真正無聊的。所幸蘭沁禾教課不多,三天下來最多只去一個堂,像是現在即將科考,她便連率性堂也不必去了。

等她抱著賬本出來時,蘭沁禾腳步一頓。

這公署裏空無一人,大門和窗戶也都鎖了起來,只有中央突兀地站了一人——

慕良

這是想做什麽。

蘭沁禾下意識戒備起來,抱著賬本的手也緊了緊。

“怎麽不見李祭酒?”她狀似隨意地問了句,轉身將賬本放到了桌上,接著微訝地看著慕良,“慕公公坐呀。”

慕良沒有動作,他雙手放在兩側,像是在醞釀什麽,讓蘭沁禾隱隱不安。

噗通——

他忽然跪下,膝蓋骨磕在地板上發出了好大的聲響,直接把蘭沁禾嚇退半步。

“奴才欺瞞了娘娘,請娘娘責罰。”

穿著黑袍的人在地上縮成一團,像只被踢了肚子似的大黑狗,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蘭沁禾現在知道為什麽要關門關窗了,這個場景要是傳出去,她就真的別想活了。

“欺瞞什麽?”她完全不明白慕良在說什麽,茫然得連臉上功夫都忘了做,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奴、奴才昨日不該偷窺娘娘的畫舫……奴才只是、只是……”慕良說著,語氣早已不是簡單的惶恐,竟是已經染上了哽咽地嗚咽,“奴才只是偶然路過,聽到了娘娘的琴聲……”

原來是這件事。

蘭沁禾一拍額頭,明白了慕良為什麽來向自己請罪,怕是剛才自己疏遠的態度,讓這人“做賊心虛”了。

畫舫約見納蘭傑的事情,她早明白慕良會知道。這不是什麽絕密的事情,那麽大條畫舫停在湖上,錦衣衛或是廠衛肯定回去報告慕良。

再說了,何止這一次,平日茶宴裏的廠衛也沒有少,漫說是她,王閣老都活在慕良的眼皮子底下。

這算什麽事啊。

“慕公公快請起,我沒有怪你。”她去扶慕良,不想對方一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執拗地跪在地上,對著蘭沁禾的方向不停叩頭。

“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鬼迷心竅了,求娘娘責罰、求娘娘責罰。”

他一邊說一邊叩頭,額頭砸在地上每一記都發出了驚人的聲響,光是聽著就覺得頭骨作痛。

可慕良一星半點的感覺都無,他不敢擡頭去看娘娘的表情,不敢去想娘娘是怎麽看他的,更不敢想以後,還如何面見娘娘。

心臟被極度的恐懼攥緊,他伏在地上,只能感覺到十指觸地的冰涼。

二十多年的辛酸隱忍,他終於攀上了自己能達到的巔峰,可以遙遙地擡頭望一眼上面的天人。

可他做了什麽……他將自己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了飛灰。

不論誰知道有人監視自己,都會心生不快,更遑論他是司禮監的太監,背後牽著多少幹系。

娘娘不會再看他了,不會再同他說一句話。她那樣周全善良的人,最後恐怕連一聲滾都不會同自己說。

他沒有用了……什麽東廠鎮撫司,什麽掌印老祖宗,他已經沒用了!

絕望自心底蔓延,心臟被無數的淒楚撐得發痛,慕良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才讓娘娘知道的,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就算他現在剝了身上那層蟒袍,求娘娘讓他去郡主府當個倒恭桶的太監,娘娘也絕不會留他的。

一個心生忌憚的奴才,還何必留著。

慕良閉著眼睛,一時間萬念俱灰,感覺自己已經死在了昨天,現在就連魂魄都被狂風吹得松松散散的。

二十多年的步步為營,二十多年的忍辱負重,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為娘娘效力;為的就是當娘娘有了難事時,能夠想起來一句“這事可以讓慕良那個奴才去辦”。

可現在全部都被毀了,全都毀了!他的努力全部毀於一旦,再也沒有什麽別的企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