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2/2頁)

她醉得站不住,卻還有力氣單手擡起那酒壇,斜著身子仰面喝酒,“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

她喝得肆意,大半的酒水都灑在了身上,壇裏便不甚多少。

最後一口酒盡,女子猛地一把將酒壇砸落,碎在地上炸起一陣驚響,她臉上的笑意也全然消退,那雙一直以來溫和的杏眸裏布滿陰沉,眉宇間也纏上了狠戾。

慕良低頭看手上的紙,那最後一句是: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

這是當年李商隱的詩,前頭寫的懷才不遇壯志未酬,最後一句寫的是小人猜忌。

「小人們以為鳳凰把腐鼠當做美味,沒完沒了地猜疑高潔的鳳凰要同他們搶奪」

這話李商隱來說就罷了,可蘭沁禾來說,那小人指的就是……

慕良當即撕了紙,將其生吞入腹。

蘭家二十年的隱忍蟄伏,好不容易新皇換了舊皇,局勢稍好了一些,若是這首詩傳了出去,立即就能滿門抄斬。

太後手裏還有先皇的一道旨,隨時能將蘭家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界。

“你怎麽撕了?”蘭沁禾望見了慕良的動作,倚著亭柱挑著眉,“寫得不好?”

慕良沒有說話,這話他不敢回答。

蘭沁禾倏地嗤笑一聲,“是了,又不是我寫的,我哪有這般的膽量,就連用古人的東西,也得借酒壯膽。”

她側過了身,背靠著欄杆,眼神縹緲,不知望向了何處,“外有倭寇,內有奸佞,武缺良將,文缺直臣。慕公公,我十八進的國子監當博士,一數也快十年了,十年的時間,每一任的三甲都是我的學生,那麽多的進士,可朝廷還是年年缺人,我親眼看著他們從一腔正氣變得長袖善舞,所學的心理也不知道還剩幾成。”

女子回眸,側著臉望向慕良,“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怎麽了,因為他們去的地方,我一輩子也進不去。”

……

“千字不到竟然錯了三處,睡前連著下一篇一起過來重默,將文抄寫二十遍,明早我出門之前送過來。”

“誦文落筆沒有一點恭敬心,心性浮躁,連聖人的名諱都能寫錯,跪去祠堂念書,把氣性洗幹凈了再過來。”

……

“把劍撿起來!這會兒就抖成這樣,日後你在戰場上是不是直接昏過去!”

“穿兩件鐵甲上馬,再射不中不許吃飯。”

……

蘭沁禾靠著欄杆坐在了地上,她吃吃地傻笑了兩聲,眼中說不清是悲哀還是嘲諷,笑著有淚滑下。

“祖母說得對,我就是一個占著民脂民膏的蠹蟲。”她喃喃著不知道說給誰聽,“酗酒賭博還豢養戲子,天下得我,是百姓之災……”

聲音漸輕,女子說完,坐在石階上歪頭睡了過去。

慕良上前,看見那張臉上淚痕縱橫,渾身上下冰涼透骨,沒有一絲暖意。

她身上滿是酒氣,比一旁地上碎裂的酒壇更加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