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王瑞被抄了家。

沒有明旨,甚至許多人都不明白怎麽王瑞突然就倒了。

動蕩的環境之下,皇帝不能大肆查辦內閣首輔,否則會引起極大的恐慌。

他讓慕良親自將查出的證據送去王瑞面前。江蘇布政使衙門裏多出來的十萬兩經徹查,發現是蘭沁禾和九王爺湊出來的私款。蘭沁禾確實拿不出那麽多錢,其中七萬兩都是九王爺在江蘇的銀鋪支的。

於皇帝而言,蘭沁禾拿自己的錢補貼衙門,更是讓人敬佩感慨,同時也愈加反襯了王瑞的小人之心。

慕良在王瑞看完所有證據後,開口道,“萬歲爺說了,您到底是西朝的兩朝元老,又是他的教書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父的有天大的不是,兒子也不能逼迫如斯。”

他笑著,“京師裏的這棟王宅您可以照舊住著,每月給您撥三品大員的俸祿。只是您也上了年紀,好好在府裏靜養,不要再為俗事勞累了。萬歲爺天般的仁慈,您老莫要辜負啊。”

王瑞坐在椅子上,他一言不發,末了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和之前“天降祥瑞”時的痛哭流涕不同,安靜得反常。

“慕公公辛苦了。”老人臉上的肌肉牽動了一下,“喝碗茶再走吧。”

到了這一步,慕良也樂得給王瑞最後的顏面。他欠著身,道了句謝,便捧了侍女遞上來的茶喝了。

“好了,宮裏還有事,我就不多留了,您自個兒保重身子,莫要再操勞了。”

“我送送公公。”王瑞撐著兩邊的扶手起來,執意陪著慕良走出去。

出了門,他忽然又站住了身形,細細地打量了幾番慕良。

“閣老?”慕良疑惑。

王瑞垂下了眼瞼,淡淡地笑了聲,“慕公公啊,我和你幹爹也是一輩子的老交情了。”

慕良的幹爹,前任司禮監掌印林公公。

他用懷念的口吻娓娓道,“當時我獨自前往北京科考,殿試面聖的時候太緊張,渾身都是汗。林公公見了,便悄悄走到我跟前,遞了給了我一塊帕子,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我面前,直到我擦完了汗才走開,還笑著跟我說了聲別怕。”

“那時候的林公公連個稟筆都不是,只是個五品的小太監,跟平喜公公一樣,個兒不高,但是隨和。”

慕良聽著,他不明白王瑞想說什麽。

王瑞擡眸,那雙蒼老但是並不渾濁的老眼看向了慕良,“他是個好人,你不該殺了他。”

慕良臉上的笑意少了,他冷硬了語氣,“林公公一腔忠義,他是思念先帝爺過慟才病逝的,死了也是清清白白。咱家給閣老一份面子,您不要逼我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王瑞笑了笑,“慕公公何必動怒呢。”他嘆了口氣,扶著門前的柱子,“宮中事忙,公公回去吧。”

慕良瞥了他一眼,坐上了門口的蟒轎。

王瑞的意思他明白,只是他和王瑞不一樣,從來沒有奢望過什麽善果,他是個沒有根的人,從不在乎什麽後代子孫,這輩子做的惡孽他都認,報應天譴自當承受。

王瑞的老家抄沒了,莊子、商鋪、田地全部收歸國庫,秋闈的錢有了著落,甚至兩年的軍需也都有了著落,殷姮松了一大口氣,有了喘息,同時繼任了次輔。

然而榮光萬丈的背後,又是一潭死水。

萬清成了首輔,她成了第二個王瑞,而殷姮則又成了第二個萬清。朝堂政黨更叠交替,循環往復永無止境。

倭寇大舉之時,太後不會有所動作,可等緩過勁來,她也將一如從前那樣,開始控制兩黨的平衡。

很難猜測,王瑞沒有被關進詔獄、甚至沒有定罪,是不是太後的主意。除了穩定人心以外,她將王瑞這個隨時會炸的爆竹留在京城、留在了萬清殷姮面前,以儆效尤。

暫且不管這裏面的波譎雲詭,起碼國庫有了王家的填充,兩年內可以稍作喘息。

在解決了王瑞之後,殷姮收到了蘭沁禾的回信,信中蘭沁禾委婉地提到:江蘇戰況危及,將士日益艱難,倭患一時恐難肅清,希望朝廷能夠為江蘇增添銳器。

殷姮看完忍不住失笑,沁禾從前對待身外之物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再金貴的首飾她也能隨意賞賜給丫鬟。如今在江蘇當了半年官,都學會趁火打劫了。

她回了信,允了蘭沁禾的請求,批了兵部購買新式戰船的票擬,由慕良批紅。

倒王一事幾乎全是蘭家出力,特別是沁禾和慕良,殷姮這個時候不能推脫。

想到慕良,她又一陣沉默。

殷姮相信蘭沁禾不是為了權利才和慕良私通,那她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過了夏,天氣涼了起來。殷姮回想起去年的秋天,蘭沁禾因為給林公公探病,第一次碰見了慕良。

這才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