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延十一年,正月十五。

上元節歷來是一年之中最盛大隆重的節日,普天同慶,君民同樂,元宵燈會通宵達旦,徹夜不休,照得整個京城夜空恍如白晝。

皇宮大內,富麗堂皇的大殿上,中央懸吊著一盞巨大的金嵌玉龍鳳戲珠紋宮燈,照耀得偌大的宮殿燈火通明,金碧輝映,美輪美奐。

可本該設下元宵宮宴的大儀殿內,此刻卻不見金樽美酒,只有不計其數的禦林軍,已經將裏裏外外圍得水泄不通,個個劍拔弩張,將矛頭對準中央的首輔徐孟州,一場血雨腥風一觸即發。

帶人圍剿徐孟州的人是永延帝李元璥,而將徐孟州引誘至此的則是他的發妻熙華郡主。

明白過來是朝夕相對的枕邊人出賣他時候,往日裏一向矜高倨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也按捺不住,徹底失態了。

徐孟州看著她質問,“為什麽?”

盛長樂只是風輕雲淡的回答,“你也別怪我,自我嫁給你那日起一切都是策劃好的。”

盛長樂生母是早逝的昌平大長公主,現在的永延帝李元璥是她表哥,兩人自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當年先帝駕崩,太子與諸王奪嫡弄得兩敗俱傷,死的死廢的廢,最後皇位落到了不起眼的九皇子李元璥身上。

李元璥十歲登基,不諳世事,奉先帝遺詔,徐太後垂簾聽政,後弱冠之年的徐孟州被任命為內閣首輔,多年來輔佐少帝,統籌內閣,加封太師,總攬軍政大權,寧國公府徐家更是日漸在朝中只手遮天,說一不二。

李元璥痛恨徐家已久,自懂事起一直在暗中招攬人才,發展勢力,意圖鏟除徐家。

當李元璥得知徐孟州肖想盛長樂已久,便將盛長樂當成美人計賜婚給了徐孟州,並承諾事成之後接她進宮,立她為後。

盛長樂天真的相信了君無戲言,嫁入徐家,明面上做了人人羨慕的首輔夫人,實則成為了皇帝安插在徐孟州身邊的內線。

她費盡心思取得徐孟州的信任,兩夫妻伉儷情深,羨煞旁人,徐孟州更是對她百般寵愛,即使她五年一無所出也沒想過納妾。

可就在今日,盛長樂卻將徐孟州引入皇帝設下的陷阱,而徐孟州身邊親信早就被支開,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徐孟州猩紅的目光看著盛長樂,只想問她,“五年夫妻,你心裏可曾有我?”

盛長樂只有一張冷漠絕色的臉,“比起首輔夫人,我更想做皇後。”

美人瑰姿艷逸,玉音婉轉,與往常的嫵媚多情比起來,此刻的冰冷決絕直叫人不寒而栗。

盛長樂後退遠離,背身而對。

李元璥一身正黃色袞龍袍,負手站在大殿上,宏聲問,“徐孟州,你可還有遺言?”

徐孟州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只是看向盛長樂的背影,這都死到臨頭了還執迷不悟。

畢竟是艷絕京城的第一美人,盛長樂如今二十正是風華正盛的年紀,姿色比起少女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絕世美人骨子裏透出來的嬌嬈嫵媚,單單是一個婀娜有致的背影,那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便是風情萬種,叫人浮想聯翩。

李元璥還是頭一回見往日裏風光無限的徐孟州如此挫敗的模樣,得意一笑,“做夢也沒想到吧,朕送你這份厚禮,最終要了你的命。”

李元璥袖子輕輕一擡,便是萬箭齊發,顯赫一時的一代權臣就這麽身中數箭,被插成了刺猬,橫倒在血泊之中,當場斃命。

彌留之際,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看向盛長樂的方向,似乎還在等著她回頭,哪怕是有些愧疚,哪怕是有些懊悔,哪怕是……多看他一眼。

可是她沒有,始終沒有。

直到斷了氣,盛長樂也沒有回過頭來看他。

時至今日,萬箭穿心之痛才讓他醒悟過來,他的一顆赤誠之心,在她眼中一文不值,曾讓他淪陷至深的萬般柔情蜜意,只不過浮華虛像,終將化為泡影。

還冒著熱氣的滾燙鮮血在大理石地板上漸漸流淌蔓延,猶如雪地裏盛開的紅蓮一般,讓人觸目驚心。

曾經權傾朝野、架海擎天的當朝首輔,不知有多少雙手想將他拉下神壇,卻都絲毫無法撼動他的權勢地位,可是今日卻栽在自己發妻手中,落得如此淒涼下場,任由誰見了都不免為之惋惜感嘆。

處決了徐孟州,已經掌控大局的李元璥當即下旨,以首輔謀逆之名,抄寧國公府徐家,軟禁徐太後。

李元璥十歲登基,臥薪嘗膽十年,總算迎來揚眉吐氣的一天。

事情了結之後,他來到盛長樂身邊,柔聲詢道:“昭昭,你夫君死了,你可傷心麽?”

盛長樂等了五年,好不容易總算擺脫了徐家,擺脫這個首輔夫人的頭銜,她高興都來不及,為什麽要傷心?

她目中略有空洞,只回答:“我對他素無感情,心裏一直只有陛下,談何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