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太霄子的面色有點復雜,他看了殷九野好一會兒。

卻沒有出手。

他坐在了殷九野旁邊的椅子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不想殺你。”

“說得你能殺我一樣。”殷九野好笑。

太霄子卻說,“陛下擔心你會成為溫家的臂膀,也許他今日來溫府時,你應該表現得愚鈍一些,收斂一些,他會覺得你是個庸人,也就不會對你起殺心。”

“等一下。”殷九野擡手止住他的話,“我聽著您這話,怎麽像是在跟我敞開心扉表露真情啊?咱兩……沒這交情吧?”

“我從來不想殺任何人。”

“嗯。”你只是險些把我搞殘廢而已。

“我想,似你這般聰明的人,應該早就看出,我並非三皇子一黨了。”

“看出來了,你是皇帝送去三皇子那兒的,一來監視他,二來輔助他,不然就三皇子那腦子,不是溫家一合之敵。”

“不錯。”太霄子低著頭,很輕的聲音說,“三皇子落得如此處境,與我逃不開關系,我知道他會走向絕路,這條絕路是我推著他走上去的。”

“喲,您這是當了婊i子還要立牌坊?你可別跟我說你很內疚,很掙紮啊。”

“我沒有,我只是不知道,這場看上去沒有盡頭的鬥爭,要如何結束。”

“你把太子送回來,不就結束了?”

“離了太玄觀,他會死得更快,再者,他回京之事,並非是我能決定的。”

殷九野看了他一眼,咋回事兒啊,個個都覺得我必死無疑是吧?那我現在是個鬼了?

他好笑地斟了些酒,輕啜一口:“太霄真人,您不覺得,您這些話說給你的紅顏知己聽更好嗎?我是您什麽人,仇人啊,你說給我聽幹嘛?”

“盛月姬?”太霄真人笑了下,“她若聽得懂這些,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了。”

“貶低自己的女人並不會顯得你格外高大。”殷九野笑,“哪怕我的確很討厭她。”

太霄子將拂塵放在桌上,擡眼看著殷九野:“你走吧,遠離溫家,不要跟溫姑娘成親,我可以跟陛下說,你已經死了。”

殷九野這下是真搞不懂太霄子的意思了,這人什麽情況?

太霄子說,“我說過了,我從不想殺任何人。”

“可我非溫阮不娶。”

“與天家作對,不會有好下場。”

“我這人不信邪,不試試怎麽知道?”

“那就得罪了。”

殷九野和太霄子有一場酣鬥,打得沙飛石走,星月無光。

辭花托著腮坐在房門後,聽著外面的打鬥聲,開始沒完沒了地嘆氣,惆悵。

他記得在太玄觀那會兒,殷九野全身經脈被震碎,如個廢人般躺在床上,但那時候的他就已經顯露出非凡的智慧。

太玄觀的小道童來給他送吃食時,他故意激怒那小道童,說等他好了,一定要把這道觀裏的人全殺了報仇。

小道童很是不屑,說,就你這樣的廢人,只能在床上躺一輩子,慢慢等死,絕對沒有再站起來的可能。

殷九野說,怎麽沒有,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站起來,殺了你!

小道童的面色一變,眼神有些慌亂,慌張之下問殷九野可是看過了太玄觀的蠶經。

蠶經。

後來的殷九野想盡了辦法,求得了一個看書的機會,那時候的他已經沉默寡言,學會了將所有的恨意都深深藏起,扮作一個放棄了掙紮,在那座孤島上等死的人。

大家都視他為廢物,他在許多許多個日夜,和許多許多個籌謀後,終於找到了那本蠶經。

蠶死,蝶生,破繭而出,化蛹而活。

辭花記起那些深夜裏,殷九野疼得全身發抖,汗水打濕了他一件又一件衣服,他還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的時刻。

那該有多疼呢?

疼到殷九野一個從來不喊苦的人,眼中都透出絕望,甚至想過一死了之。

那些原本震斷的經脈重新長在了一起,長錯了位置,他要自己再次打斷,再次重鑄,他疼到在地上翻滾,手指深深地摳進了地裏,鮮血染紅了黃土。

那些磨難,讓殷九野日漸扭曲,蟄伏數年,一朝龍吟,他殺了整整一道觀的人。

他懷著滔天的恨意,瘋狂用人命來宣泄。

那些對他唾面羞辱的,那些說他皇子身賤奴命的,那些讓他像蚯蚓一樣在地上爬行當作戲耍的,那些說他人如其名,是個野種的。

他一個也沒有放過。

唯獨放過了趙鐘。

那個對他生出許多憐惜,幫他求情讓他有書可看,以消磨時間的道士。

可趙鐘還是死了,死在太玄觀的兩位長老手中,殷九野暴怒之下,拼盡全身力氣擊斃兩位長老,卻也因此心脈受損,多年未愈。

後來殷九野才知道,趙鐘是溫家的人,他的房中有厚厚一沓與靖遠侯往來的書信,內容並無什麽,多是問太子近況,也沒有透露出半點關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