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臘日,皇宮。

常昀是討厭這樣的日子的,每逢節慶,像他這種宗室是一定得進宮湊熱鬧的,哪怕根本沒有多少人在意他和他的父親,他們也得老老實實跑去當擺設。

常昀對規模宏大的儺舞不感興趣,偷偷跑到湖邊透氣,過了會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是自己的父親也跟了過來。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什麽時候能結束,我想回家了。”

“家裏有什麽好的,你瞧瞧皇宮多好玩。”清河王靠在一株樹上,忍不住逗自己的兒子:“你成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生得是個女兒呢。十三四歲了的少年郎,不去和同齡人把酒言歡,不去撩撥貌美的娘子,就知道躲在僻靜地方浪費光陰。”

常昀輕哼,半是揶揄半是調侃,“若您能夠有朝一日位高權重,兒子就算是躲在這僻靜之地,身邊也能聚齊一堆趕著上來奉迎的人。”

清河王擰了擰常昀的耳朵,“上回宣城公主設宴,我還以為你終於能夠結交幾個朋友,誰知道你又惹是生非。今日我遇上的不少公卿官僚,他們每一個看我的目光都奇奇怪怪的,我這數十年來都老實本分,心想我能有什麽仇家呀?後來才知道,是你打了人家符離侯的孫兒。”

常昀嗤笑,“他們是嫉妒呢。符離侯的孫子怎麽樣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麽皇後會忽然對我青眼有加。”

“為什麽要對符離侯的孫兒動手?”清河王不笑了。

父親這樣的態度,常昀也並不害怕,從容答道:“他出言不遜,我就讓他長點記性而已。”

“找人叫你劍術,是為了讓你用在這上面的?”

“不然呢?”

“你這是徒逞匹夫之勇而已。”清河王搖頭。

“我知道我知道,那這事發生在父親身上,您一定會忍。”常昀轉頭看著冰封的湖面,“父親已經忍了差不多大半輩子了,實在是太累了……而我之所以不忍,是為了父親不必那樣累。”

“陛下也好,皇後也罷,在他們眼中,我只是個年幼的晚輩對吧。”常昀淡淡一笑,“孩子之間打打鬧鬧就算出格了些,又算是什麽大事呢?父親是陛下的堂兄,陛下既然數十年來都沒有動過殺您的念頭,那就說明陛下還顧及手足之情,至少是在外人面前想要維持住一張仁慈親善的面孔。對楊八郎動手,是為了給那些看輕咱們的人一個警告,警告他們不要猖狂太過。您畢竟還是皇族,不給某些人一記耳光,他們還真以為自己可以騎到您頭上來了。”

被親兒子用一種微妙的嫌棄口吻說教了一番,清河王心情有些復雜,又道:“但若是符離侯心裏咽不下這口氣,要以‘教子不嚴’的罪名彈劾我,或是以‘傷人’之罪將你緝入宗正獄呢?”

“我不是說了麽?陛下不想殺您。”常昀用一種很理直氣壯的語氣說道:“也就是說,只要您不犯謀逆那種重罪,陛下就不會動您這個堂兄。那我們還怕什麽。符離侯就算再怎麽報復,充其量不過是削您的爵位而已。”

“爵位而已?你當爵位是路邊的野草,不值錢?”

“其他諸侯的爵位當然值錢,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征收租稅,可以在封地為所欲為,但您不行啊。”

清河王一下子變成了啞巴。

常昀一針見血:“父親雖然是清河王,但實際上從未去過那裏對吧。清河的賦稅一成了落不到您手裏,清河郡的官吏也和您沒半點關系。咱們父子也就是每年從少府那裏支取那麽一點點可憐的錢帛糊口。既然如此,還在乎‘清河王’這個位子做什麽?丟了就丟了唄。”

清河王一時半會沒法接受兒子這一番論調,然而又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父子倆一同站在湖面發呆,莫名間就有種天地蒼茫的孤寂感。

人家有高官厚祿、有香車美人、有前程似錦,他們父子似乎就只剩賤命兩條——這麽想想的話,常昀揍楊家八郎還真是揍得好,反正孑然一身,沒什麽好失去的也就不必害怕,大不了把命豁出去就是了。

不過身為正派皇親,混成這樣也真是種不幸。

“好在這回你還是全身而退了。”緘默良久後,清河王以一種故作輕快的語氣重新開口說道:“爵位雖然沒用,但清河王總比庶人要好聽。皇後為什麽放過你,你知道麽?”

“不清楚。”常昀冷冷道:“皇後就和我隨意的聊了一會,半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這事就這麽揭過去了。”

“聽說皇後的侄女幫了你?”

“父親錯了。”常昀用腳尖踢著地上的雪,“她之所以站出來只是迫於形勢而已。那可是褚丞相的外孫女,既不會輕易心軟,也不是心善的人。”

“但她確實是想過要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