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慶元四年,正月十一,天子下詔,擇宗室濟南王凇、夷安侯邵、清河王之子昀入東宮受教。

並改封清河王世子昀為廣川侯。

皇帝並沒有直接選定未來的太子,只是讓這三人住在東宮偏殿,也就是說,這一場對帝位的爭奪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清河王府內,剛剛被剝奪了“世子”頭銜,又被安上了“廣川侯”之位的常昀,正看著府中忙上忙下的仆役們發呆。

他即將離開這裏前往東宮了,清河王雖然窮,但總得給兒子準備些東西。

年過五旬的清河王在庭院裏指揮著下人們搬這搬那,好像常昀要去的地方不是東宮,是什麽窮鄉僻壤,王府裏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這下更是讓清河王搬空了一半。

常昀看得出父親對他的關心,可越是這樣,他的心情便越是糟糕。

他現在已經不是世子了,清河王不可能不知道他這一去,或許就要過繼給別人,父子倆從此斷絕親緣。

清河王這樣為他張羅,就好像是一忙著為女兒準備嫁妝的母親,而常昀是那個還沒做好離開家門準備卻要被許入高門的倒黴女兒。

“不高興?”終於,清河王注意到了兒子陰郁的神色,停在了常昀面前。

“父親興致勃勃就夠了。”常昀悶悶的答道。

“你放心……”清河王俯身,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長發,“你資質那麽差,陛下不會選你當太子的,別杞人憂天。”

常昀:……

“好了,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清河王不再逗兒子了,“我問你,假如你有一天當了皇帝,會不管我麽?”

“怎麽可能?”常昀馬上反駁。

“那這就夠了。”清河王輕笑,“名分並不重要,就算有朝一日你得叫皇帝一聲父親,就算有朝一日你自己成了皇帝,難道你就不是我兒子了麽?孩子流著父親的血,這是誰也無法更改的。”

“……知道了。”

“我雖然已經算不得年輕了,但身體一直都好,府中還剩幾位老仆,能夠伺候好我。你在宮中小心謹慎些,別惹事,就算是盡孝了。”

“知道了。”

“還有啊,以後你見到皇帝的機會應該多了,能不能為我問一問陛下,每年撥給我的錢糧可否再漲一漲,雖然不用養你了,我手頭寬裕了很多,但是嘛,人永遠不會嫌錢少的。”

“知……知道了……”

***

出門前對著父親說了一堆“知道了”,離開王府後,常昀就將自己承諾的那些事忘得幹幹凈凈。

乘皂蓋安車進入東宮後,常昀擰起了眉頭。

他現在心裏很不舒服,無需掩飾,就是很不舒服。

東宮像個巨大的籠子,而他……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被迫出嫁的十三歲少女。

哦,還是那種一嫁過去就不得不和另外兩個美嬌娘爭寵的那種可憐人。

郁卒的常昀四處張望著沿途的景致,快到他住的偏殿時,他無意間擡頭,見到了不遠處高台之上站著的女子。

那人,是褚相的外孫女吧。

雖然瞧不清臉,但可以憑借身形認出此人。同時,她也在看著他。

常昀不喜歡褚謐君,他也能感受到褚謐君對他的厭惡。

從前常昀不在乎這個,和丞相的外孫女結仇又如何,他和她各走各的路,互不幹涉。

可如今……褚謐君除了是褚相的外孫女外,還是褚皇後的外甥女。褚皇後,是整個皇宮的主人哪。

常昀可以預料到自己的路有多麽艱難。

盡管這個褚家娘子看起來頗有名門風範,行事沉靜莊重,但常昀知道她絕不是個什麽好人。

為什麽這樣覺得?直覺,沒有理由。

***

褚謐君並不知道常昀心中的想法,若她知道了——

她一定要贊嘆一句此人的敏銳。

褚謐君打算暫時把老師教給她的仁義禮智給拋在腦後,太子之事,關系到褚家今後的命運,她不會掉以輕心。

如果常昀一直讓她感覺都危險,而褚皇後和褚相又始終意識不到他們選錯了人,那麽褚謐君就只好替長輩們動手,將這個日後會威脅到褚家的人提前除去。

不止常昀,若是東宮其余兩個少年看起來也不適合做皇帝卻又偏偏被選為了太子的話,褚謐君就殺了他們。

說起來,長輩們的閱歷和眼光應該遠勝她才是,為何後來會扶持常昀登基?這個問題褚謐君百思不得其解。是長輩們看走眼了,以為常昀是個溫順的性子,還是說其中有什麽不得已的隱情?

那麽她要是真的殺了常昀,未來會變成什麽樣?

褚謐君今日一身雪青襦裙,外罩白狐裘,雙眉淡描。登高遠眺,長發臨風輕舞,看起來端莊而又風雅,卻無人知道這位閨秀此時滿腦子都是殺殺殺。

“我們先走吧。”褚謐君轉身對侍女道。她在這迎鸞台上已經站了夠久了,看著濟南王、夷安侯和常昀依次進入了寢殿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