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褚謐君再一次見到常昀時,總歸有些不自在。

“我去見了皇後,她……”褚謐君遲疑了,竟無法將一句完整的話說出口。以往她開口前,總會將自己要說的話好好斟酌一番,可現在她連自己要說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常昀聽起來也沒有多少失落,至少聽起來沒有。他的語調和往常一樣平靜,為了安慰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的褚謐君,甚至還帶上了些許柔和,“不讓我死就行,爵位也好、皇位也罷,我並不看重。”

“你死是死不了的。”褚謐君有氣無力的說:“這事受害的人是我,褚家不追究的話,你最多也不過是削減封邑而已。只是……早知道不該讓翡娘將你和宦官會面的事說出來了。現在該怎麽判這件事,還得看陛下的意思。”

常昀不說話了,愣愣的盯著褚謐君瞧了好一會。

“怎麽了?”褚謐君被他瞧得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我覺得你很古怪。”常昀說:“前幾日恨我恨得想要殺了我的人是你,今日試圖救我的人也是你。你這是怎麽了?”

褚謐君被問住,第一反應是昨夜外祖母對她的調侃。

救常昀,是因為喜歡……

當然不是!

她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深吸口氣,希望能平復陡然加快的心跳,“你得謝謝你的父親。”

“他來找過你?”常昀聲音拔高了些。

“是的。”褚謐君的語調恢復到了昔日和常昀說話時的冰冷,“子女受難,痛心的只會是父母。我不忍看他為你奔波勞累,所以願意同你一筆勾銷從前的是非恩怨。你不必謝我,只需今後謹記孝道就好了。”

她原本還有很多話想說的,她想要告訴常昀,清河王這些天的蒼老和提起兒子時眸中的執著堅持。但她害怕自己說得多了,便會不自覺的流露出對常昀的嫉妒來。

多好啊,他能有一個愛自己的父親。

褚謐君疑心自己若是哪天碰上了和常昀一樣的事,她的父親只會冷冷的看著她去死。清河王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一定會悲痛欲絕。

“原來是他啊。”常昀像是驚訝了下,但這個答案對他來說也並不難猜,想起自己的父親,他不猶笑了笑,這一笑,使原本昏暗的牢房都仿佛多了幾分生機,“我就知道那人不會不管我的,要是沒我這個兒子,以後他再賭輸了錢,誰贖他。”

說的是埋汰的話,可語調溫柔。

“他常賭錢麽?”

“也不是經常去賭。”常昀說:“最多拿這當個樂子。他早年也曾風雅過,靠詩書丹青打發時間,結果發現筆端下的東西,更容易給自己惹麻煩。要是結交了幾個互為唱和的文友,那更是倒黴,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當做是聚斂朋黨。於是他呀,索性就去賭場了。不過他手氣不錯,偶爾也能贏得盆滿缽滿,輸了也能及時抽手,不至於真的被人打死。”

“清河王模樣看著儒雅似文士,我真是想象不出他在賭場裏玩樗蒲是什麽樣子。”褚謐君微微一笑,覺得有趣,“方才你說,他輸了錢,都是你去贖他?”

“從我八歲起,這事就是由我來辦了。”常昀用一種輕快的口吻說道。

“你那時還是個孩子,就不怕出事麽?”

“王府的下人,都還沒我一個孩子辦事牢靠。”常昀說:“你也知道的,我父親失勢很多年了,府裏只有兩三名老仆而已。”

“不會有許多不便麽?”

“不會。我和父親又不是什麽四體不勤的人。那些老仆年歲也大了,就好像是府中長輩一樣。大家相依為命。”

說到這裏,他又猛地頓住。

因為眼下的氛圍真的很奇怪,他和竟然和褚謐君聊起了自己和家人的過去。

兩個少年人對視著彼此,想要從對方的眼中看一看此刻的自己是什麽模樣,最後兩個人都不猶笑了起來。

“我現在還想不出該怎麽救你,也不知道應當去做什麽。不如我們兩人好好聊一聊吧。”褚謐君說道:“我喜歡聽你說的那些事。”

她很想知道,常昀父子是怎樣相處的。誰讓她幾乎不曾擁有來自父親的感情。

常昀想必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也許他會覺得她有些可憐吧。但他匆匆挪開與褚謐君對視的目光,什麽情緒也沒有表露出來,“你想聽什麽?我說。”

以前並不覺得自己和父親度過的那十多年有什麽可說的,到了這時才發現父子二人之間有意思的回憶竟然這樣多。

常昀自幼喪母,是由清河王及府中的幾個舊仆養大的,清河王為人散漫漠視名教,常昀也被他養的無法無天不懂規矩。

在公主府揍了楊八郎,在東宮推了褚謐君,這對他來說,還真不算什麽大事。他的膽子比褚謐君想象的要大得多。

“你當真認得洛陽東市的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