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褚謐君愣怔了一會。
想來是她不在的這幾天裏,養傷的阿念曾經向人提出過這一請求。她大老遠從瑯琊來一趟,總得去看看死去的表姊。
在褚謐君發呆的這會,身後的侍婢代為答道:“明日娘子打算先去城東拜祭衛老夫人,然後再去城南祭奠平陰君。”
怎麽,外祖母也已經故去了麽?褚謐君心頭一沉。
是病故,還是……
衛夫人身體一直不好,她的死亡褚謐君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陡然得知這件事,她不可避免的感到悲慟,周遭所有人的話她都聽不見了,好像是暫時性的失聰了一般,她垂眸死死的盯著自己面前嵌金鏤花的地磚,一陣暈眩。
常昀和阿念的侍女交談了幾句,說了些什麽褚謐君都不知道。
但很快常昀便察覺了她的不對勁,他還是和很多年前一樣敏銳。
“身子還沒恢復?”
他清冷的嗓音讓褚謐君猛然驚醒,她定定神,對常昀道:“謝陛下掛心。”
“坐吧。”常昀擺手。
伴隨著他的動作,一只老邁的黑貓從他袖中鉆出,顫顫巍巍的攀著他的胳膊,爬到了他肩頭。
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褚謐君現在心情極壞,笑不出來,但也不自覺的稍稍舒展了眉宇,在侍女挪來的榻上坐下。
“那日刺殺你的賊子,朕命人去審問了。”常昀說。
“結果如何?”褚謐君忙問道。
“結果是沒有任何結果。”
褚謐君:……
“那些人一個比一個嘴硬,什麽也問不出。”常昀道。
褚謐君小心而又仔細的觀察常昀的神色,想要判斷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只可惜以她察言觀色的能力,還不足以看透常昀。
“總而言之,你出門盡可能小心就是了。上回只帶著幾個侍女就出門,實在是太冒失了。”常昀蹙眉,冷笑,“你還以為這個洛陽,是你當年熟悉洛陽麽?”
“對了——”常昀又道。
“怎麽了?”
“你要去拜祭你的表姊是麽?”他又提起了這件事,“見到她後,為我向她說一聲……”
說一聲什麽?
褚謐君屏息等待著常昀的接下來要說的話。
“就說……”
可常昀卻是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罷了。”
***
次日,在眾人簇擁之下,褚謐君出宮前去城東褚家家墓。
死者的墳墓建於山上,遠眺著洛陽城內還活著的親故。據說這裏是一片寶地,也據說此地風水不利生者。但褚謐君知道,褚相挑選這裏的時候,並沒有考慮這麽多。外祖父便是這樣的性子,從來不管什麽生前死後名,也不理會子孫後輩的福蔭,他只做自己覺得沒錯的事。
說起來,阿念來到洛陽這幾日,都還沒有與褚相正式的見上一面。她先是被褚皇後直接召入了宮中,然後是遇上了刺殺,留在宮裏養傷。
褚謐君原以為,要與十年後的外祖父見上一面,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卻沒想到在外祖母墓前見到了褚相。
這日褚相換下了官服,一身半舊麻衫,褚謐君見到他時,大宣萬人之上的相國正站在自己妻子的碑前,像個孩子一般絮絮叨叨的抱怨著一些瑣事,說著說著,忽然間就失去了言語,只怔怔發呆。
“外祖父。”褚謐君用阿念的嗓子喊了褚相一句。
褚相年事已高,眼花耳背,是他身邊的仆從出言提醒,他才意識到外孫女來了。
“是阿念哪……”他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的盯著眼下唯一還活著的孫輩看了一會,緩緩笑了,朝她一招手,“來。”
褚謐君吸了吸鼻子,垂首走了過去。
“你的外祖母,在去世之前,一直記掛著你。”
褚謐君能感受到老人寬厚的手掌按在她的肩頭,她凝視著衛夫人的墓碑,終於忍耐不住哭了出來。
“她走時還算安詳,你不必如此難過。”褚相嘆息了一聲,安慰道。
“外祖母多年來,一直備受病痛折磨,她去時……”
褚相黯然無言。
看樣子,外祖母應當是病故的。褚謐君依照著褚相的反應做出了這樣的推斷。
衛夫人的墳塋修建的頗具規模,褚相畢竟是有封爵的人,他妻子的埋骨之地,自然也得按照萬戶侯的等級。更何況——
“不等幾年,我也會埋在這裏了。”褚相撫摸著碑前矗立的石像,喃喃。
褚謐君很想說幾句好聽些的話,比如說外祖父福澤深厚,可長命百歲。然而注視著眼前明顯比十年前更為衰老的長輩,所有的言語都梗在了喉頭。
褚謐君活了十四歲,她記憶裏的褚相永遠都意氣風發,雖是七旬老者,卻仍然如出鞘的利劍一般無堅不摧。他時而和藹、時而為老不尊、時而跳脫豪邁,可他永遠也不會露出如此頹喪疲憊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