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就算換了個大些的盞,水也還是在盞中。”褚謐君深呼吸,竭力保持著頭腦的冷靜。可實際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常昀晃動杯盞的幅度大了些,“但是水就沒那麽容易灑出來了。也就是說——”他放下漆盞,“作為廣川侯,我當然不能出宮。可我現在是個無名小宦官,不受東宮的規矩約束。”他看著褚謐君,眉眼舒展,笑得愈發開心,“你以為我想要將茶湯潑出來麽?我才沒有這樣的想法,我要真是個不講規矩的人,我就不會穿這身衣裳了,我直接大搖大擺的從東宮闖出去。”

“詭辯!”褚謐君不猶的拔高了音調,“陛下不許你出東宮,你出去了,無論以何種身份,都是壞了規矩。”

“壞了又如何呢?”常昀還是笑。

褚謐君語塞。

能如何?

難道她現在要沖出去向陛下皇後告狀不成?

這樣做也不是不行,可……

可現在的常昀拿她當朋友,他在她面前笑得無辜而狡黠,她真的狠得下心去出賣他麽?

“好了,別這樣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了。”常昀放柔了語調,“你既然撞破了我的預謀,那麽這一次我就不出宮了,等會我就老老實實回去。”

頓了頓,“只不過,下回找到機會,我還是要設法逃出去的。”

“你就不能安分些?”褚謐君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

常昀歪頭,認認真真的看著褚謐君的眼睛,直到後者覺得不妥稍稍偏頭挪開了視線,他這才開口道:“我以前很討厭你。”

這點褚謐君當然知道。

只是她活了差不多十四年,作為褚相外孫女,她自小眾星捧月,除了她的父親外,還真沒多少人敢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我那時覺得你為人死板又無趣,就像塊冷冰冰的石頭一樣。”

“……哦。”褚謐君尷尬的應了一聲。

和常昀為了這種小事而爭執是無意義的,但要大大方方的表示自己毫不在意,褚謐君又實在做不到。

“但我覺得,比起做石頭,人不如做水。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打的那個比方麽?人,如同水一般。會因不同的容器而改變形態,可也總能適應新的容器。”

“……我還是覺得你在詭辯。”褚謐君憋了一會,說出了這句話。

“你覺得是就是吧。”常昀毫不在意的笑,“不過,我原本沒打算和你爭辯什麽。比起輸贏,我更想說的是……”他的目光忽然又落到褚謐君臉上,“以後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你是丞相的外孫女,就算你板著臉面對所有人,也沒有誰敢說你的不是。”

褚謐君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從前一直以為她在人前露出的笑容雖然虛假,但至少看起來很自然。

“我看人一向很準的。”常昀說:“至少現在,我看得出你心裏壓著一樁很沉的事。”

褚謐君不由自主的在他的目光下點頭。

“是件很難解決的事麽?”

“嗯。”關系到生死存亡。

“急麽?”

“……倒也不是很急。”

“那就慢慢來。”常昀說:“必要的時候行事大膽些,別那麽瞻前顧後。”

褚謐君看著他,不由自主的牽動了下唇角。

她忽然心中一動,緊繃著的那根弦,松了下來。

“既然你說要我大膽些,那我便聽你的吧。”褚謐君理了理衣袖,站起,“走吧。”

“嗯?”常昀還沒反應過來。

“我帶你出宮。”

***

洛陽城中的貴女,往往喜歡乘坐裝飾華麗,且垂有厚厚帷幔的牛車。

褚謐君將常昀藏在了自己的車內。

未婚女子邀請一個男人共乘一車,傳出去無疑有損清譽,哪怕他還不是男人,只是同齡的少年。

褚謐君與常昀一同坐下時,心跳比平時要急促了很多。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麽不妥,可她還是這麽做了。鬼使神差,莫名其妙。

看得出常昀也有些拘謹,他和褚謐君保持著半臂的距離,一路上目光都死死的盯著簾帳上的卷草紋。

在還未出宮門之前,兩個人都不敢說話。牛車駛過宮門時,他們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的不安,但兩個人都竭力不使自己表露出太多的不安。

好在宮門的衛士還沒有膽子掀開簾帳盤查,褚謐君和常昀二人得以順利出宮。

距皇宮有一段距離後,耳邊隱約傳來了街上行人的喧嘩,他們兩個才不約而同活動了下僵硬的手腳。

“多謝。”常昀小聲說道。

“等會你找個偏僻的地方下車,然後自己回清河王府。我先回家了,等到你什麽時候記得要回宮了,就來褚府找我。”

常昀點頭。

說話時,他們正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這裏並沒有多少人,褚謐君正想讓常昀趁此機會離去,卻聽到了前方忽然有嘈雜之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