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自家府邸見到延勒時,褚謐君驚訝了一陣。

這個來自赫蘭的英武少年那日在東市裏給她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可是她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又見到對方一次。

還是為了陌敦那件事麽?可她記得她已經與陌敦和解了。

“我來拜會衛夫人。”延勒是只身前來的,身邊僅帶了位年邁的侍從。

延勒與陌敦不同,與其余的胡人也都不同,她的談吐言行都極其有禮,穿上鎧甲時她英姿不凡,換了身大袖寬袍,看起來倒是和中原的儒生沒有多少分別。

“她老人家身子不好,素來不見客。”褚謐君壓下自己在東市的回憶,以對待尋常來客的態度同延勒說道。

說不驚訝那一定是假的。衛夫人幾乎不出門,洛陽城中的權貴圈子裏根本沒有多少人還記得她的存在,一個塞外的胡人拜訪相府,居然不是來見褚相,而是這這位根本不曾在人前出現的衛夫人。

“在下是為了要事而求見衛夫人。”延勒看起來是個固執的人,固執且危險,褚謐君看著她的眼睛,疑心自己若是不同意她的請求,這人就會選擇不擇手段。

可她不能讓延勒見到衛夫人。

褚謐君很小的時候,無論是外祖父還是外祖母,都反反復復的叮囑過她,褚家最深處的院子,不可以放任何人進來。

問這是為什麽,沒人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褚謐君只好將這理解為外祖母真的身體不好,以及性情孤僻,不喜外人。

早些年,有得罪了褚相的人在求告無門後,會將主意打到褚相的妻眷上。他們備下厚禮在褚家苦苦哀求著希望能見衛夫人一面,褚謐君每一次都狠下心腸回絕了。這樣的次數多了,決不允許外人見衛夫人也就成了她心中的一道鐵律。

然而這時卻有侍女趕來說:“衛夫人有請骨都侯。”

延勒朝褚謐君一拜,而後跟在侍女身後離去。

褚謐君一時間都忘了收斂面上的驚駭之色,瞪著延勒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呆。

褚謐君算了時間,延勒與衛夫人的會面時間長達一個半時辰,等到延勒離去之時,已是黃昏日暮。褚謐君顧不得行路的儀態,任頭上步搖裙裳環珮叮當作響,在延勒離開後便即刻來到了衛夫人住的院子裏。

衛夫人坐在房中的長榻之上,端著藥碗,皺著眉時不時抿一口藥,時不時嘗一口糖——就好像平常那樣。

“外祖母……身子可還好?”褚謐君愣愣的問。

“你是想說,我為什麽不好好養病,要見那胡人。”衛夫人只輕描淡寫的瞥了外孫女一眼,便猜出了褚謐君所有還未出口的話。她向來了解這個晚輩。

“那胡人,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麽?”褚謐君走近衛夫人,在她身邊坐下。

衛夫人慢條斯理的喝著藥,褚謐君忐忑不安的等著回答。

她很怕衛夫人放下藥碗,來一句——沒別的意思,看那人順眼而已。

這像是衛夫人會說出口的答案,衛夫人是個很任性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倒是有些像常昀……不對,好端端的她為什麽又要想起那人來。

衛夫人又看了外孫女一樣,終歸是肯好好回答她的提問:“我與遠嫁赫蘭的馮翊公主,有些淵源。那孩子自赫蘭而來,帶來了馮翊公主的信箋。”

“有什麽淵源,信中寫的是什麽?”褚謐君順著話題問了下去。

衛夫人卻從廣袖之中伸出幾根枯瘦蒼白的手指,敲了敲外孫女的腦袋,“長輩的事,晚輩不要管太多。”

總是這樣。

衛夫人總是喜歡將她當孩子,什麽事也不說給她。

而在褚相眼中,她好像已經早早的成年,他什麽都說給她,不管是那些肮臟的黑暗的還是可怕的。

有時候褚謐君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是要天真無邪,還是老於世故。

馮翊公主與衛夫人是否有舊褚謐君不得而知,畢竟這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兩個女人之間的私交,難以留下可查的記載。褚謐君倒是打聽出了外祖父與赫蘭有關的一樁往事。

“褚相年輕之時,曾出使赫蘭。”東宮三名宗室之中,夷安侯是最善於史學的人,尤其是國朝舊事,他信手拈來,“那時他未及弱冠,出仕不過兩三年,在朝中尚默默無聞。去到赫蘭時,卻恰好碰上那場後來使赫蘭東西分裂的王庭動亂。”

“後來呢?”這些史實雖說只要查閱存放於蘭台的档案便可知道,但褚謐君更願意從旁人口中聽到自己外祖父的事跡。

“少年時的褚相火中取栗,在亂時與其中一方締結盟約,不但後來成功從草原全身而退,後來大宣扶持彌迦葉建立西赫蘭,亦是這份盟約在其中出力。”

褚相出身不高,之所以能在年少之時便迅速的攀至高位,靠的便是動亂時局是給予他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