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常昀迷迷糊糊間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究竟見到了什麽他也不清楚。其實他並沒有睡的很熟,充其量只是撐不住小憩了一會。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他一直能聽見褚謐君的聲音,溫軟輕柔。

真是奇怪,平日裏看起來冷冰冰的一個人,聲音居然那樣柔和,就如同是一抹隨風恰到好處輕揚的紗。

他還聽見了兩位堂兄的聲音——現在他已經願意將濟南王和夷安侯當成自己的堂兄了,兩位堂兄時不時會與褚謐君說些什麽,時不時會發出幾聲笑。但他們的聲音,傳入耳中時一點有不清晰。

夢裏,他見到的那個身影也是隱隱約約的,像是隔著一層煙霧。

他伸手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角,整個人都往前猛地一傾。

夢一下子就醒了。

但他沒有摔倒,他的額頭觸到了某人溫暖的掌心。

那人在他驚醒時及時的伸手,擋在了他身前。

常昀用力的眨了眨眼,直起身子。褚謐君縮回手,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常昀盯著她看了很久,褚謐君一直維持著面不改色的淡然。

“謝了。”常昀其實還有些懵,總覺得自己沒有睡清醒。可事實就擺在眼前,離他最近,最有可能及時接住他的人只有眼下坐在他身側的褚謐君。

“昨夜沒睡好?”褚謐君不動聲色的撚了把自己被茶湯濺濕的衣袖,問道。

“嗯。”常昀揉了揉眉心,點頭。

“我以為你來東宮後過得挺悠閑的。”褚謐君說。

畢竟每當濟南王和夷安侯刻苦鉆研帝王之學,費盡心思想要獲得帝後青睞的時候,常昀……常昀都不知道在幹什麽。

說完這句話後褚謐君就有些後悔。她並沒有嘲弄常昀的意思,可方才那句話的語氣實在不算好。

她不安的望向對方,卻見常昀只是笑了笑,說:“最近在學丹青。”

“丹青?”

“嗯。”他這人常常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選擇,比如說該讓他學詩書禮樂的時候,他沉醉於騎射刀劍,該讓他研究儒家經義時,他喜歡上了辭賦管弦,眼下他應沉下心來去學王道之術,他卻興致勃勃的學起了丹青。

總之他甚至願意去學相術學醫術學占星巫蠱,也不肯坐下來規規矩矩的按照旁人的意思去學他不喜歡的東西。

待人接物也是一樣的。假如他現在仍討厭褚謐君,他早已拂袖而去,哪怕對方是丞相的外孫女,他也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和她坐在庭院裏漫天漫地的閑聊。

“為什麽忽然想要學丹青?”褚謐君問。

若是此刻在他面前的是濟南王之類的人,他說不定就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了,但既然這麽問他的人是褚謐君……

“我母親,據說生前十分善於作畫。”常昀對她說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夢裏見到的那個人是誰了。

那應該是他的母親吧。只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樣子,所以即便是在夢中,那也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清河王妃,生前一定是個十分有才學的女子吧。”褚謐君說。

“大概吧……偶爾聽我父親和家中老仆談起過她,都說她精通書畫。”

“真好,我都不知道我母親是什麽樣的人。”

他們兩人都是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也許是因為能夠理解彼此的感受,在談論起和母親有關的話題時,反倒沒有那麽拘束。

“沒有人告訴你麽?”

“怕外祖父母傷心,所以我很少會在他們面前提我的母親。倒是姨母偶爾會說起她,所以小時候,我很喜歡姨母。聽我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年長仆婦說過,姨母和母親生得其實不是很像,為此我一直很是遺憾。”

“你也沒見過你的母親?”

“沒見過。她在我出世後不久便病亡了。”

說起來,再過幾日就是她生辰,再過半月,便是她母親的忌日。

“我母親是因難產而亡的。”常昀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褚謐君的母親死於病痛,雖說讓人難過,但至少褚謐君可以告訴自己,母親的死和她沒有關系。

可清河王妃之所以喪命,卻和常昀有著直接的關聯。

常昀分明什麽話都沒說,可褚謐君就是讀出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褚謐君不是一個多麽體貼的人,心腸也並不柔軟,可她現在很想安慰一下常昀。她想要說些什麽讓他不再那麽低落。

然而她並不知道該怎麽寬慰人,這種事她十分陌生。於是她便只能怔怔注視著常昀發呆。

常昀覺察到了她的目光,稍稍轉頭,也看向了她。

他像是猜到了她的意圖,於是笑了笑。眼裏沒有好奇也沒有催促,如平靜的湖泊。

過了會,褚謐君開口:“《莊子》中說過,有種椿樹,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你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