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冬雪還未徹底消融的初春,田地並不適宜耕種。然而一路上所經過的田野,大多都熱鬧非凡。

東安君知道這是為什麽,她父親推行的《限田令》就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水的石頭,霎時間便掀起了一陣巨浪。眼下忙於在田地間穿梭的不是農人,而是負責丈量田地的胥吏。

與此同時,限田還引發了數不盡的糾紛矛盾。她望向不遠處的田埂,在那裏正有一行人遭受鞭笞。胥吏在一旁冷冷的看著,胥吏身旁是戰戰兢兢意圖奉上財帛作為賄賂的庶人。

《限田令》所限的不止是豪強,還要尋常農戶。一個人所持田地是否超出限額,有時候並不在於他擁有多少土地,而在於胥吏的一支筆。

“走快些吧。”東安君放下車簾,對駕車的馭者說道。

*

她就在距洛陽城半裏之外的一座亭內等候自己的女兒。褚謐君素來守時,她並沒有等太久。

牛車停下,侍女在車前列隊排開,而後車內的兩個少女被人攙扶下車。阿念才落地站定,便歡歡喜喜的朝自己的母親撲了過去。東安君接住了她,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淺笑,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胖了。”

再一擡頭,她看到了正向自己走來,而後恭敬行禮的少女。

“謐君見過姨母。”

原來,這便是弦月的女兒……

東安君看著少女的面容發了一會呆。不知不覺,弦月都已經故去那麽多年了,過往的記憶在她的腦子裏漸漸被模糊,她見到褚謐君時,才驚覺自己竟已經忘了二姊的模樣。

東安君朝外甥女冷淡的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示太多的親密。但這也怨不得她,實在是因為她與褚謐君之間沒有多少情分,今日說起來還是她們第一次見面。和姊妹的感情是一回事,和外甥女的又是另一回事,東安君一直將這分得很清。

就好比她的父母,他們對她的疼惜的確不容摻假,可他們對她孩子與丈夫的冷漠,也都是真的。

在被東安君打量著的同時,褚謐君也在觀察自己這位姨母。

東安君的容貌,與她想象中的較為不同。褚皇後雍容華艷,東安君既然是她的妹妹,又早有孟浪輕浮之名,所以褚謐君不自覺的便將她想象成了一個嫵媚婀娜的女人,就如同夜晚盛放的海棠,嬌麗而魅惑。

可事實上東安君有著一張清麗端莊的臉,且因為眉目間的靈動而看起來頗為年輕。她的衣著也並不過分華貴絢麗,素色暗紋織錦裁成的窄袖襦裙,外披一件不算太厚的狐裘,長發綰成墮馬髻,斜插一支溫潤的青玉簪子。她並不艷光奪目,更沒有咄咄逼人的鋒芒,看起來就如洛陽城內許多已為人母的貴婦一般無二。

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吸引住了東安君的注意力。那是個從馬上躍下的少年,白衣烏發,神清氣朗,東安君見多了這世上貌美的人,可乍一看到這少年時,還是不免為這份麗色而晃神了片刻。

“這是廣川侯。”阿念在常昀向東安君行禮的時候,附在母親耳邊說道:“是我和表姊的好友。”

阿念其實是有些擔心的,自家母親是什麽樣的人她清楚得很,東安君素來喜歡年輕秀美的少年,且行事張狂,曾經看上過瑯琊郡守的兒子,當著郡守的面就敢以輕浮的言語戲弄那個年僅十六的小公子。

東安君好氣又好笑。眼前的少年雖然有一張很讓她喜歡的臉,但不知為什麽,她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倒是常昀在擡起頭看見東安君的臉時,微微一愕。

“怎麽了?”東安君問。

“沒事。”常昀搖頭,猶疑片刻後,笑了笑,還是將話說了出來,“只是您給了晚輩一種親切之感,讓晚輩不猶覺得好像在哪曾見過您似的。”

常昀不是一個會主動向長輩套近乎的人,因此在聽到他這番話後,褚謐君猛地意識到了什麽,目光再次落到了自己這位姨母臉上。

是的,她現在也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見過姨母,盡管這明明只是她們第一次見面。

想起來了,清河王妃畫中之人,有著與東安君相似的眉眼。

東安君不可能感受不到三個孩子異樣的目光,於是疑惑的看著他們。

“阿母很像我們三個之前見到過的某人。”阿念是東安君的女兒,說話自然也不需顧忌太多,直截了當的將這事說了出來。

“哦?是誰?”東安君倒也不生氣,而是好奇的詢問。

“那人我們也沒見過,只見過……畫像。”阿念說。

“是什麽樣的畫像?”

阿念看向褚謐君,後者朝她搖了搖頭。今日出門是為了送阿念出城的,她怎麽可能將常昀臨摹的畫像也隨身帶過來。

“不要緊,我現在也能將那幅畫重新畫出來。”常昀道。

阿念趕緊轉頭吩咐侍女,“快,準備筆墨紙張,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