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真的是冤枉的麽?”常昀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道。

濟南王看著頭頂滿樹暗褐色的葉子——春天並不是哪裏都欣欣向榮,也有許多草木會在這樣一個日子裏幹枯凋零。被不遠處的繁花似錦一襯托,愈發顯得淒冷哀涼。

“這個問題,我怎麽可能知道答案呢?”濟南王輕笑,仿佛是要哭出來了,“假如還是在一兩年前,我一定會不假思索的維護阿邵。他是我的堂弟,我要是不信任他,怎麽配做一個好的兄長。可是現在……”

“那阿凇信我麽?”常昀凝望著他。

幾片枯葉悠悠落下,濟南王看著它們,發了很久的呆。

“我知道了……”常昀說。

“我願意信你。”濟南王忽然說。

常昀一愣。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但我仍願意相信自己的兄弟。”濟南王站直身子,看著常昀。

常昀苦笑,“你啊……”

“那麽,阿凇。”他又道:“我得告訴你,阿邵這件事,我並未參與,我不知道為什麽他會被當成縱火和行刺陌敦的兇手,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濟南王往長廊方向走去,“我有點想喝酒,一起麽?”

濟南王並不好酒,他一慣是個有禮而溫和的人,酒會擾亂人的心智,理所當然的被他所排斥。

但是從前他們三個關系還很要好的時候,夷安侯與常昀偶爾會湊在一起喝酒,這時不論濟南王願不願意,他們都會不由分說的帶上這個兄長。

去年秋,三人一塊釀了一壇菊英酒——說是合釀,其實不過是常昀提議,夷安附和,濟南張羅侍從去釀。而後這壇酒被埋在了東宮的某株花樹下,但三人差不多都將這事給忘了。今日再將酒挖出來時,難免欷歔。

兩人坐在廊下對酌,春日微涼的風卷起落葉飛舞又落下,明明東宮不過是少了個夷安侯而已,卻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冷清了,除了風聲,什麽都聽不到。

常昀和濟南王一人倚靠著一根廊柱,和著風聲偶爾聊上那麽幾句,多是回憶往事,比如說某月某日他們曾一塊烹茶,某日他們曾一同比試劍法。

細細數來,三人之間在每日的瑣屑之中,竟然也積攢下了那麽多有趣的事情。

菊酒並不算烈,入口清甜,而甜中帶著悠長的苦澀。他們並沒有將壇中酒喝完,不約而同的留下了一小半,好像都在期待著還有三人齊聚,一同喝酒的時候。

盡管他們都清楚,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即便還能再見面,彼此的關系也不會恢復到從前那樣。

“阿凇,你以後一定要做皇帝呀。”常昀忽然說。

濟南王怔住,端著酒盞發呆,“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了?”

“沒什麽,只是我覺得很累。人們總愛為了權與利爭來鬥去,可這一世壽數不過百年,等到死後,不還是什麽都帶不走?陛下為何要選三個人一同進入東宮?是把我們當成了苗疆的蠱了麽?”

“或許,正是如此。”

“所以才希望你能夠成為帝王。你是我們三個中最適合登上那個位子的人了。你比我和阿邵要更為仁慈和持重。只有你才配得上萬民的期許。”常昀用懇求的語氣同他說道:“昔年莊子於濮水之畔垂釣,以泥中烏龜自比。等到你什麽時候真的成為了皇帝,也請賜我‘曳尾塗中’的自由。”

濟南王深深嘆息,少年清亮的瞳仁中滿是迷茫,“我之所求,從來不在於帝座。說到底,我不過是個平凡人,所希望的,只是兄弟和睦而已。”

“阿凇你會走得很遠的,我等著那天。”常昀說。

驀然間,他想起了一個人。

於美人,這個女人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他願意相信堂兄的品行,但他還是想要提醒他幾句。

就在他想要以委婉的言語同濟南王說起這個女人時,有侍從飛奔而來,告訴他,平陰君醒了。

***

褚謐君恢復意識之後,首先感受到的是疼痛。

那種仿佛要將顱骨鑿穿的劇痛讓她險些差點又昏過去。

屋子裏嘰嘰喳喳圍了一大群人,從他們的欣喜中,她得知自己已經睡了十余天了。

這樣麽……

她在幾年後的那個世界也待了十幾天,經歷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最後她離開阿念時,阿念還在太和殿被關著。

一開始她還沒摸清楚常昀這樣做的意圖,到後來卻有無數個可怕的猜測冒了出來。

他是想要用這樣的方式阻止阿念繼續尋找表姊之死的真相,還是……

她想起了西苑遮天蔽日的箭雨,心中越發沉重。

那個最可怕的猜測,可千萬別讓她猜中了。

但比起之前幾次離魂,眼下的她已經要冷靜許多了。第一次離魂歸來後,她感到驚恐,第二次、第三次則是惶惑無力,而這一回,她已經能夠平靜的接受一切,看待那個殘酷的未來就如同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