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中宮的侍女們,尤其是椒房殿的侍女都知道皇後是個脾氣極壞的女人。

誠然,她模樣生得美,即便早已不再年輕,依舊有著讓人驚嘆的艷色與風華,不笑亦不怒時,她有如安靜盛放的牡丹,國色天香且端莊雍容。

可一旦她動怒,便會使人聯想到夏日的雨,來得急、勢頭大,眨眼間傾盆而降,並伴著電閃雷鳴。

好在皇後並不是一個容易出現情緒波動的人,這個女人站在太高的位子,跳梁小醜的挑釁最多讓她發笑而已。她俯視著自己腳下的眾生,眼中含著譏誚與淡漠。

當今日,椒房殿內的宮人聽見瓷器破碎的巨響時,不少人還沒意識到皇後發怒了。她們只當是有哪個笨手笨腳的家夥不小心砸了什麽。

但緊接著響起的,是幾案翻倒的聲音。皇後從玉簟上站了起來,直接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朱漆螺鈿案。

椒房殿內的侍女,無論之前在做什麽,都整齊劃一的跪了下來。先不管皇後為何而怒,總之跪下來請罪是不會錯的。

離皇後最近的鶯娘因為追隨皇後多年的緣故,對這人的性情有一定的了解,畏懼也比旁人要淺,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還敢於擡頭去觀察皇後的神情。

她看見皇後修長的雙眉用力擰著,雙唇亦抿得很緊,顯然是一副憤怒的模樣,而這憤怒之中,更夾雜了幾分不能宣泄的陰沉。皇後手中拈著一張薄薄的紙張,那是不久前衛夫人命人送進宮中來的家書,亦是皇後忽然暴怒的根源。

皇後拈著這張薄紙,如同困獸一般在殿內來來回回的兜圈子,繡了大片牡丹紋的金絲鮫紗裙裾在她身後淩亂的拖曳著。最後她站定,將信紙一點點的撕碎——動作很慢,但用得力道很大。撕完之後,她好像也平靜了下來,“鶯娘——”她轉頭對自己最寵信的侍女開口:“出宮一趟,為我帶個口信,就說,我不同意。”

“對,我不同意。”她五指張開,碎紙片紛紛揚揚灑了一地,“父親偶爾胡來也就罷了,母親也不勸勸。這兩人是真的老了,都不知道什麽叫‘理智’了。告訴他們,我絕不同意。”

***

在聽說外祖父有意將自己許配給常昀時,褚謐君並沒有驚訝。

她早就從未來知道,常昀與她曾經定親。但定親了是一回事,有沒有命嫁過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在她所知的那個未來,她到了十九歲還未出閣。

衛夫人卻顯得很高興,雖然給她和常昀定親還只是一個完全沒有付諸實施的念頭而已,但她還是很高興。因她的喜悅,褚謐君也不由變得有些……羞澀起來了。

她已經成年了,今年春時就行過了笄禮。

對於笄禮她並沒有多重視,也沒有多少印象了,那時她滿心都在想著未來,想著如何要讓自己活過十九歲,因此十五歲笄禮那天的一切,都被她敷衍了過去。不少人期許且重視的成年禮,對她來說和一個尋常的日子沒什麽兩樣。

直到這時,她才猛地意識到笄禮意味著什麽成年又意味著什麽,在衛夫人意味深長的笑中,她面頰悄然染上了兩抹緋紅。

然而衛夫人還沒來得及同清河王商議兩家結親之事時,皇後身邊的鶯娘就來到了褚家,替皇後傳達了她對這樁婚姻的反對。

衛夫人沒當著鶯娘的面發火,鶯娘自小和褚皇後一塊長大,也一塊被養在褚家二老膝下,久而久之也算是衛夫人半個女兒。但是當鶯娘走後,衛夫人劈手便摔了手邊的瓷器。

“她反對?她有什麽資格反對?婚姻之事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做姨母的來亂摻和什麽?”

褚謐君盯著地上的碎片心想。姨母的壞脾氣,或許是繼承自外祖母。

砸完東西後,衛夫人差不多也恢復了冷靜,喃喃自語,“滿月那家夥雖然有時候做事討人厭,可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和雲奴又不曾得罪她,她不應該不由分說的就反對你們兩個。”

她回想了下自己寫給長女的信箋,她在信中說,她有意撮合謐君與廣川侯,還說,她希望能為常昀換個富裕些的封地,免得委屈了外孫女——以常昀的態度,看樣子是不會參與到對皇位的角逐中,那麽能讓他做個富貴的諸侯王也就很好了。

衛夫人忽然意識到,也許褚皇後並不是反對褚謐君嫁給常昀,而是反對褚謐君嫁給一個不是皇帝的人。

“你姨母呀,有時候就是過分偏執了些。”衛夫人沒忍住同外孫女抱怨道。

“的確如此。”褚謐君在沉默了一會後,點頭,“外祖母,你說,如果我要是不聽姨母的話,她會……殺了我麽?”

衛夫人一愕,繼而輕笑,敲了下她的腦袋,“你在說什麽呢。”

“玩笑罷了。”褚謐君搖頭。

不知何時,褚皇後在她心中已從姨母、長輩,變為了一個可怕而危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