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褚謐君從小就被教導,遇事要冷靜,心志要堅定,處事要沉著,切不可因旁人的三言兩語就被煽動蠱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

褚謐君現在很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好去分析一下樓十一娘言語中的破綻,但無論她怎麽努力,心裏都亂作一團。

十一娘說過的那些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死死的糾纏住了她,不停的在她腦子裏回蕩,攪亂她的心神。

她說——平陰君不是褚家的子孫,這個早幾年就有傳聞,夷安之亂的時候,平陰君滯留洛陽未能及時逃走,可夷安侯卻沒有殺了她。

她還說——平陰君死後不葬入褚家家墓,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什麽嗎?

她又說——我知道,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猜測,做不得數,可是我在老太妃身邊服侍她,偶爾有一次聽到了她與褚太後之間的談話……

阿念一時間接受不了自己打小就敬愛的表姊居然是個來路不明的外人,也擔心褚謐君聽到了這些話後會情緒失控,在樓十一娘還沒將話說完時,就直接打斷了她。

可當阿念擡頭一看時,褚謐君早就不見蹤影了。

*

褚謐君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她只是不想留在那間房屋內,樓十一娘說出那些話時,語調溫柔,但在她耳中卻猶如毒刺。她做了十多年褚家的女兒,“褚”這個姓氏是她立身的根本,是她所忠誠信仰的對象。可是這時忽然有人跳出來,將她數十年來早已習慣的一切統統推翻。

若她不是褚家的外孫女,那她是誰?她活著又是為了誰呢?她忍不住這樣想道。

不,十一娘或許只是在騙人。

可是她騙人是為什麽?就為了逗一逗阿念麽?

也許,十一娘也只是聽信謠言罷了。市井小民閑來無事就愛造謠生事,她早該習慣了。

她是不是該回去?褚謐君想。

回去將十一娘沒有說完的話聽完,最好能夠當面質問她。這樣狼狽匆忙的跑出去,是一種怯懦的逃避行為,實在不像她的作風。

不過,她現在這是在哪?褚謐君環顧了周圍一圈,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

魂體的行動敏捷遠超過她的想象,她不過是悶頭悶腦疾走了一陣,就來到了洛陽城郊。

若她還是那個不怎麽出門的褚家娘子,她是不可能認出自己現在身在何方的,好在前一陣子她時常同常昀外出,很快就憑借此地的山林河流,猜出了這是哪兒。

這是洛陽城東的一座不出名的山丘,雖不出名,卻意義非凡,這裏是她……是褚家家墓所在的地方。

褚謐君輕飄飄的順著山路而上,最後停留在了一座墳塋前。

此時還未天明,但夜已將盡,蟾宮黯淡,星子無光,露水凝結在草木上。褚瑗的墓碑佇立在夜色中,仿佛孤冷淒涼的一抹人影。

褚謐君默默來到母親的墓前,一瞬間想要流淚。

墳前竟然已經跪著一個人了,那是徐旻晟。他跪在妻子的墳前,頭靠著墓碑,就這樣睡了一夜。

褚謐君蹲下,在他懷中看到了半空的酒壇。在她上山的途中,她在山腳看到了一座草廬,草廬是新修的,應是徐旻晟的住處。褚謐君早就從阿念那裏打聽到了,四年前徐旻晟就離開了褚家,自請為亡妻守墓。

褚謐君想要借著模糊昏暗的月色好好看一看這人的臉,想要知道未來的徐旻晟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更想要知道,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親。

褚謐君自小就和他疏遠,這時才猛然驚覺,她與這個父親,似乎生得並不像。

遠處突然響起一聲雀鳴,驚醒了本就睡的不安穩的徐旻晟。

但他醒後,不過是坐直了身子,昏昏沉沉往嘴裏灌了口酒,絲毫沒有回到住處睡下的意思。仿佛對他來說,以天為被以地床,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比從前頹廢消沉了許多,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氣,頭發居然灰白了大半,看起來蒼老無比。

醒來後,對寒冷的感知便敏銳了許多,他怎麽也無法再睡下,索性一邊給自己灌酒,一邊對著墓碑說話。

“我都好久沒有夢到你了,聽說人死後有輪回。二十年過去了,你想必已經有了一個新的人生了。”

“我記得那時候你常邀我去東市飲酒,我酒量不如你,時常喝醉了鬧笑話,你就在一旁看著。後來,我們都到了涼州。西域的葡萄美酒甘醇無比,遠勝過洛陽東市的濁酒。那時候就連你都喝醉了,咱們倆一塊和那些胡人唱歌跳舞。”

“說起來,在涼州那幾年過得還真是很開心,咱們一塊去了不少的地方,見了不少的人。那時候少年意氣,覺得所有的志向都能達成,平步青雲掃平四海是遲早的事。但那種可以自由自在實現一展抱負的日子,以後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