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又下雨了。

常昀裹緊身上的鬥篷,盡可能的往暖爐邊上湊。他到達建鄴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依舊未能適應江左地域春時的濕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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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握筆的右手呵了口氣,繼續給遠在洛陽的褚謐君以及自己的父親寫信。他這人其實是有些話癆的,許多時候寫信都要費上好幾張紙,尤其是在寫給褚謐君時,一件細微的瑣事他也能活靈活現的描寫上數十行。但眼下天氣太冷,他不得不精煉語句長話短說。

概括成一句話就是——並無收獲。

他的母親,清河王妃朱霓,活著的時候應該是個……怎麽說呢,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家夥,朱氏族人中,沒有誰和她關系親密到能夠知道她生前的那些故事,就連陪同她一起前往洛陽的舅父,都對她不甚了解。

既然如此,他們就更不可能知道衛賢是誰,與朱霓是什麽關系了。

像這些人問起朱霓,他們大多滿口溢美之詞——這是看在常昀的面子上。但凡聰明些的人,都不會在未來天子,或者說未來可能成為天子的人面前說他亡母的壞話。

常昀找到了母親在少年時代的一些畫作,雖筆法稚嫩,卻不乏靈性。那些朱氏的表親屢屢在常昀面前誇贊朱霓,說得倒也不盡是阿諛奉承的話。

只可惜朱霓一生只活到了二十多歲,縱有卓絕的天賦,也沒有成長的機會了。

“十七娘最好的畫作,多在洛陽。”十五舅見他捧著那些遺作看的出神,也頗為欷歔了一陣,“但我聽說她死時讓人將她不少得意之作都燒了,說是要帶去地下。”

“真是可惜了。”常昀喃喃。

“是很可惜。”朱十五附和道:“真不知她為何要這樣安排,她呀,一直是個性情古怪的丫頭。”在對上常昀的目光後,他意識到自己方才那句話或許有些失禮,連忙又道:“我是說,她……”

“我不在意的,舅父不必緊張。”常昀安撫道:“我倒很想知道母親真實的性情。”

朱十五猶豫了片刻,與常昀一同在一處清靜的六角亭內坐下,“我實話實說,你可別生氣。十七娘打小就……有些與眾不同。那時族中的人,其實沒多少喜歡她。她不乖巧,不識時務,就連作畫的天分——”

常昀以平靜的眼神注視著舅父,意思是他可以繼續說下去,無需顧忌什麽。

“我是個俗人,少年的時候也不覺得這個堂妹的畫有什麽驚人的地方,而族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與我一樣是俗人。之所以為她請來老師教她丹青,其實是因為,她是那一輩中模樣生得最好的女孩。”

世家能有幾個男子不愛美人皮囊?最美麗的女孩應當被嫁入最顯貴的世家,為了讓她能配得上未來的丈夫,長輩自然得對這個孩子悉心教導。

當時世人品評畫作,多重視人物而輕視山水,年輕的朱十七娘卻認為應當將人與山水融為一體,風景與人相互映襯。

時人作畫,喜歡用簡單的線條勾描,再用清雅的色調鋪陳,可她卻喜歡明艷絢麗的色彩層層暈染。

但她的想法並沒有多少人會去聽,她只是孩子罷了,還是個女孩,女孩是不需要張嘴說話的。

長輩們嫌惡她,同輩們更是討厭她,尤其是她的姊妹們。她們不懂,同樣是女子,她們可以做到乖巧溫順討人喜歡,為什麽偏偏這個家夥總是與她們格格不入。

總而言之,朱十七娘是個不被人喜歡、不被這個世道所容忍的女孩。

“可是後來,她到了洛陽,很快名氣揚遍京都。”朱十五欣慰的一笑,“那時我們暫住於丞相,見識到了許多人與事,她的畫技與日俱增。”

畫者的丹青、文人的詩詞、樂師的琴譜,都能反應某一階段他們的心境與際遇。若是朱霓沒有在死前燒毀自己的作品,那麽現在他應當可以從她的畫中猜出她當時都見了哪些人,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很快,常昀遇到了一個很可能最了解他母親的人。

他之前只從朱家的親人那裏打探,卻忘了平日裏跟在朱霓這種世家千金身邊的人,應當是侍女仆從才對。

遺憾的是,朱霓生前舊奴,不是死了便是被發買。常昀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找到了一個年事已高的仆婦。

據說這人曾是他母親身邊的一位管事嬤嬤,今年大概也有五六十歲了,一頭白發,在他母親死後因為種種緣故又回到了建鄴朱家老宅。

這位老婦人的精神已經不是很好了,似乎都有些神志不清,在見到常昀後,不等他開口,先笑著問他,“小郎君可是姓衛?”

常昀覺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姓衛。”

“我聽人說,你是十七娘的孩子。難道不是麽?”老人疑惑的皺著花白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