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朱霓自然無法容忍兩位兄長的專橫。

她可以容忍旁人對她的漠視,可以學著乖巧安分,甚至可以任由兄長將她當成物品一樣與人交換謀求利益,但她不能放棄她手裏握著的筆。

但她實在不是什麽聰明的女孩,就這樣直接同自己的兄長發生了爭執,半點委婉都沒有。

最後輸的人自然是她,她是女子,是幼妹,所有人都認為她錯了,兄長是為她好,她不可以忤逆。

於是她在憤然中出走,離開暫時棲身的褚家,孤身遊蕩於洛陽城內。

她從小不討人喜歡是有緣由的,若是別家的女孩,誰能像她一樣不講規矩不計後果?

前些時日她跟著衛賢去了不少地方,對洛陽的大街小巷倒也不算陌生,因此一開始孤身一人走在洛陽街頭時,她並不害怕。

雖然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但只要從兄長身邊逃離那就是好的。

不久後,天空下起了雨。

片刻前還熱鬧的街道忽然間變得空蕩,她出門時什麽都沒有帶,包括傘,就這樣走在雨中,被淋得分外狼狽。

濕透了的衣裳貼在她身上,沉重的很,街道兩側,隱約是不懷好意的目光。

一直被壓抑住的慌亂陡然湧現,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有誰能來救救她該多好……

有沒有誰,能夠救救她……

身後有誰的腳步正在飛快的逼近,她慌亂的回頭,一把油紙傘撐在了她頭上,持傘的少年在她面前長長的舒了口氣,“找到你了。”

朱霓愣愣的看他,她是不善言辭的人,竟連謝謝都不知道說,只是發呆。

“你的事我聽說了。”衛賢道,纖秀的雙眉緊緊擰起:“你不該為這件事貿貿然跑出來的。”

朱霓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這也是要來責怪她麽?就和她身邊的其余人一樣。

然而她卻聽見他說:“你該來找我,我會幫你。”

這世上最幸運的事,莫過於當你滿心絕望乞求著有人來拉你一把的時候,真的就有人走到了你面前來,向你伸出他的手。

朱霓的孤軍奮戰變成了她與衛賢的並肩而站,朱氏的兩位兄長依舊蠻不講理面目可憎,但現在他們已經沒什麽值得好怕了。

他們收走了朱霓的筆紙和顏料,朱霓便堂而皇之的又購置了一套,衛賢將她安排到了衛夫人的院子裏,讓她與相府地位最高的女人同住,這下誰都不敢到朱霓面前鬧。

衛賢得空時,便會親自帶著她去拜訪洛陽諸位名士,並一點點的教她如何待人接物,去和那些一個比一個要矜傲古怪的文人接觸。

她從他們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聲望也日益高漲。

清河王最終還是被她所打動,雖然仍不肯收她為徒,卻願意指點她,與她保持著一種亦師亦友的關系。

她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所獲得的的成長遠超過了此前十八年。

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

她在那段時間裏畫了許多畫,因她心中的歡愉,天地的顏色都更為鮮活明亮,萬事萬物皆是美的。

她偷偷畫了許多張衛賢的肖像,想要送給他做謝禮,但無論哪一幅都不能使她滿意,於是那些沒能送出去的畫就這樣被她悄悄藏了起來。

衛賢的面相生得不算頂好,過分陰柔孱弱,有時候會給人一種女人般的錯覺。

不過好在他的舉止並不女氣,也沒有京中貴胄公子那種塗脂抹粉的習氣。何況這樣的人,怎麽會是女子呢?他擁有著廣闊的見識與胸襟,他平素裏寡言而溫柔,然而一旦開口,其雄辯之才便足以使他身邊的人臣服。偶爾他會和朱霓說起朝堂上的事情以及他的抱負,朱霓心中對他隱隱艷羨。

生而為一個男兒,還真是好啊。能夠自由的去追逐心中的理想,能夠拼盡全力去完成那些了不得的功業。

一次意外,她聽到了衛賢與其姑母衛夫人的對話。

“你這樣幫她,能幫多久呢?她不是你……女孩遲早都要嫁人的,就算她不願意,也會被這個世道逼著穿上婚服。後半生的運氣取決於她的丈夫。”衛夫人說。

“南陽公主之子,配不上她的才情。”

“一個女人的才華再怎麽灼目,也很快會被生活中的瑣屑消磨殆盡的。”

“……這不像是您會說的話。”

“雖然殘酷,但這是事實。若朱十七娘是我的女兒,我自然能護著她,使她免於俗世煩擾。可她不是,我便沒有了護住她的權力。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你。一個‘表弟’,難道還能護她一生不成?”

“我知道這不能。但我有時候,就是會很不甘心。能護她多久算多久,總之我不願意看到她從明珠變為砂礫。”

衛賢的話語中帶著咬牙切齒的執拗,使她又想起了那日他在清河王府邸時莫名其妙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