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永懋四年五月初,瑯琊上官氏因謀逆而獲罪。

其實他們的罪行應當是毀堤沖田、擄民為奴、兼並無度,只是因為他們在瑯琊郡勢力實在是過於盤根錯節,短時間內褚淮無法以這樣的罪名扳倒他們,索性給他們扣上了謀反之罪。

皇帝尋求制衡之術,在褚淮被貶官後的這四年裏,他感受到了世家大族給他帶來的威脅不比褚黨要小,再加上上官氏的諸多行為的確妨礙了朝廷的利益,於是在聽聞上官氏有擁立藩王謀反之嫌後,他毫不猶豫的下令鏟除上官氏。

這也是為了斬去京中樓氏的左膀右臂,使樓氏在短期內能夠安分的為皇家所驅使。

但這些復雜的博弈,是大多數人都看不懂的。

五月下旬,外放四年的褚淮親自押送上官氏族人進京候審——他本不該進京的,因為這時皇帝還沒有下令將他重新調回帝都,他名義上仍是瑯琊的地方官。

可是他的女兒死了,他的夫人得了重病,他怎麽可以不回來?

就在他到達洛陽後沒多久,他的小女兒也到了。

這位褚家三娘子早些年被自己的父親嫁給了上官家的七郎,這回進京,自然是為了救丈夫。

褚淮當然不能同意,為了向皇帝與天下人表示自己的公允,他甚至連小女兒的面都沒有見,堅決的將其拒之門外。

那時衛夫人的病情,已經發展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她在次女回來後便病倒,褚瑗出殯後,大夫們都說,衛夫人或許活不長了,偏生褚淮不信,找來了當時他能找到的一切名醫,並衣不解帶的照顧發妻。雖然他那時聽說小女兒的情況也不是很好,聽說自己的外孫也病倒了,可是他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理會。

當長女提出願意派人將三妹帶去別處安置並親自照顧她時,他欣然同意。

自小被家人寵愛著的明月,在面對長姊派來的人時,全然沒有懷疑。

那時她的第一個兒子,因為種種原因病重,褚亭為她請來了禦醫診治,可依舊沒能救得了那孩子的性命。

長子夭亡時,自小順風順水的明月因悲痛過度幾乎流產,也是褚亭為她找來最好的女醫官,替她穩住了胎像。

但明月不知道的是,正當她為自己腹中死裏逃生的孩子慶幸時,她的長姊正站在一旁,低聲的吩咐宦官:“去告訴我父親,說明月命苦,在兒子夭折後,又悲痛過度失去了肚子裏的那個——若是他想要來探望明月,你就說,明月心裏正怨恨他呢,不想見他。”

明月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感慨萬千,完全沒有料到長姊心中在想什麽。

*

褚瑗死的時候沒有合上眼睛,因為她放不下自己未完成的心願和處於危險中的家族。

褚亭早年患有疾病,無法生育;皇帝也恰好體弱,孩子並不多。換而言之,日後即位的,很有可能會是一個從旁支過繼來的孩子,一個既與褚亭無血緣關系,又不曾由她親手撫養的孩子。

她曾在自己因產痛而拼命掙紮的時候,慶幸褚亭無法生育,不用受這樣的痛楚,同時又在憂慮褚亭和褚家的未來。

東漢那麽多顯赫一時的皇後、太後、外戚,最終都還是死在了皇帝手裏。

“不怕。”褚亭絞盡腦汁的試著安慰她:“大不了我選幾個楊氏的女孩送入宮中,然後好好保護她們……若她們實在沒辦法懷孕,大不了我就冒險去給她們找幾個年輕的男人。”

“楊家雖然與我們有血親,但畢竟與我們不同姓,不同心。再者說了……”她的眼神越來越空茫,“光有血親有什麽用,歷史上狠心殺心外祖、舅舅的皇帝還少麽?除非……”

除非什麽呢?

褚瑗被痛苦折磨得眉目扭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褚家的下場是什麽樣,其實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多年苦心經營的成果能否保全——未來的皇帝需得從小就被人教導著親近父親的政策,又需足夠聰明,不至於敗壞他繼承到的成果——可宗室子弟,阿姊就算有心培養,也總不能將手伸到對方的封國上去,若要將那孩子接到身邊撫養,只怕皇帝便會從中幹涉挑撥——”

“你別說了、別說了,好好休息。”褚亭死死的握住她的手,“是我沒用,我要是有孩子就好了……沒關系,我可以有我自己的孩子的。弦月,還記得我從一個女官那裏抱來的女兒麽?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我的孩子。大不了我做一次奪人子女的勾當,我搶到的那個兒子不管是誰的,只要他在我名下,就是理所當然的嫡長子,就得孝敬我順從我——弦月,你說這樣好不好?”

“聽起來不錯,但……”褚瑗握緊她的手,劇烈的喘著氣,過了一會後搖頭,“阿姊你別傻了,皇帝不是聾子不是瞎子,你以為他不知道你無法懷孕?他容忍你將那個女官的孩子養在自己名下,是因為那孩子是個公主,既不能繼承皇位,又能夠安撫你。可如果你想搶一個男孩當做是自己的孩子……那我猜,這個孩子是無法平安長大的。你、你也千萬不要學那些小聰明,假裝自己有孕然後來個偷天換日,你執掌後宮多年,應該知道這樣的欺騙要想瞞過所有人,是多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