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永懋四年七月初,清河王府內傳出消息,說王妃早產。

“早產啊……聽說早產很容易死人的。”褚亭慵懶的倚在榻上,撥弄著懷中香爐裏的灰燼,“真好呢。”

站在她跟前的徐旻晟打了個寒噤。

曾幾何時他也是個篤信仁義之道的儒生。

女官端上了一壺酒給他,他接住,輕輕的摩挲著白玉酒壺的壺柄。

“去為我看望清河王妃吧。”褚亭用平淡的語調說道:“你知道該怎麽做的。王妃、新生的孩子,總要有一個去死,以祭奠弦月。”

“皇後殿下……”他開口,嗓音嘶啞,“您就不怕將清河王逼急了,他會選擇玉石俱焚麽?”

“我不怕,人麽,都是怯懦的。”她嗤笑,“你告訴清河王,我要他的妻子死,也要他的孩子死,如果他不聽從,我就要他死。如果他害怕了,跪在地上求你,你就告訴他,你可以開恩饒他一命,他若繼續求你,你就露出一臉為難的神情告訴他,你可以放過王妃和孩子中的一位,他要是還不甘心,想要繼續討價還價,你就拔刀出來,警告他不要得寸進尺。”

褚亭對於人心的把控,實在是精準。在這樣一番心裏攻勢之下,只怕清河王非但生不出怨恨,還會對死裏逃生無比慶幸,甚至會感激皇後的仁慈。

奉皇後之命,徐旻晟帶著那壺毒酒去了清河王府。

當然,他不僅帶著酒,懷中還抱著一個出生不足月的男嬰。

他到達王府時,朱霓已經誕下了一個嬰兒。她運氣很好,並沒有難產。徐旻晟一踏進清河王府,便聽見產婆歡歡喜喜的在和幾個王府的下人說,王妃生產順利,如有神佑。

“是男孩還是女孩?”徐旻晟的眉目不覺柔和了些許。

“是個女兒。”清河王抱著孩子站在廊下,目光空茫,無悲無喜。

徐旻晟將自己懷裏的嬰兒遞了過去,原本正在熟睡的孩子被驚醒,即刻嚎啕大哭了起來。兩個孩子的哭聲交織在一起。清河王有些慌張的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放在長廊的地板上,伸手抱過流著褚家血液的男孩。

“我能去探望王妃麽?”徐旻晟問。

那一瞬,清河王的眼中陡然湧出了痛苦之色。他抱著嬰兒佝僂著身子,整個人都在不住的發抖。

清河王那樣聰明,應該已經明白等待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徐旻晟站著沒動,他在等待著清河王開口。

皇族有宗室數百人,少有如清河王這般落魄的。他沒有封國、沒有財富更沒有皇帝的信賴,他無依無靠的活在這天下最危險的帝都,甚至連自己的妻兒也救不得。

徐旻晟等待著清河王向他乞求,因為他和褚亭一樣,也深恨這對夫婦間接害死了衛賢,不希望他們好過。

但是他又不希望看到清河王向他卑微求饒的模樣,因為他覺得這很殘忍。他清楚衛賢之死主要的責任不在他們,衛賢死之前甚至絕口不提報復。

該死的應當是涼州的亂軍、是攪亂一切的世族,而非洛陽城中這對曾經是衛賢友人的夫婦。徐旻晟聽著嬰兒的哭聲,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

可是清河王並沒有跪下,更沒有痛哭流涕以博取同情,他輕輕笑笑,坐下,將男嬰放在了女嬰身邊。

“賤內,已然……故去了。”

怎麽會?

徐旻晟懷裏還揣著那壺毒酒,那壺酒就像是炭火一樣灼燙。

“王妃不是……很順利麽?”

她在分娩時的確不曾受什麽苦楚,明明這些天她因為褚瑗之死悲痛欲絕以致早產,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卻好像能夠體會到母親的不易似的,極其順利的便出世了。

但是朱霓還是死了,就在剛才,她用一把短刀刺進了自己的咽喉。

她下手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足見她早就下定了尋死的決心。

清河王沒有告訴她褚瑗之死的真相,作為丈夫,他不敢想象假如妻子知道了真相會變成什麽樣子。他願意獨自承擔一切愧疚。

朱霓最後一次見到褚瑗時,還是在褚瑗才回到洛陽之時。褚瑗讓她好好活下去,可是她沒有聽。

也許她是自己猜出了褚瑗的死因吧,所以她選擇以死贖罪?

不,死亡是無法贖清罪孽的,死去的永遠回不來了。只是對她來說,褚瑗等同於她在這世上活下去的支柱。褚瑗既死,她便也垮了。

她死前讓人將新生的嬰兒抱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個女兒呀……”她嘆息了一聲,又說:“女孩,很好。”

“你要好好活著,活得越精彩越好,不要留下任何遺憾,也不要被任何人擾亂自己的心智,更不要被束縛,要自由自在的。”她輕聲敘述自己對女兒的期望和囑咐,眼眸溫柔又哀傷。

“我有些累了,把孩子抱走,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好麽?”她對自己的丈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