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元光三年的時候,常昀總算有了幾分皇帝的模樣。

這並不是說他開始注重帝王的威儀,努力模仿古書中的歷代君王,事實上他依舊不肯好好穿天子的冕服,不願出席那些禮儀繁瑣的祭典。他之所以變得像是一個帝王了,那是因他身邊的隨從越來越多了。

從元光元年至元光三年,太和殿的宦官、衛兵數目增長了一倍有余,常昀出門無論去哪裏,都是一片前呼後擁浩浩蕩蕩。

常昀性情不好,因此需要更多的人伺候在身邊,他和權臣的關系也不好,得隨時防備著臣下作亂,因此太和殿外必需有重重衛兵戍守。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衛兵的確是用來保護他的,但他們日夜操練,為得也是有朝一日能夠為他清除某個障礙;宦官的用處則是更多了,常昀留在皇宮,宦官則是他的耳目唇舌,替他探聽八方,為他傳達旨意。

宦官是天子家奴,家奴總比臣子要聽話好用。

當然,重用宦官也不是沒有弊端的。至少名聲會變得非常不好。內侍被斥為閹豎,後漢那麽多任用宦官的皇帝,哪一個不是在史書中被罵作了昏君?

更別說常昀他還寵幸方士,性情偶爾也陰沉不定。

“而今每日都有臣子上書說我昏庸說我無道,將我比作夏桀商紂,我就奇怪了,我是搶他們家的妻女了?還是濫殺哪位無辜了?”重明殿內,常昀抱著黑貓坐在地上,同鐘長生抱怨道。

皇宮何其大,奈何也只有鐘長生所在的重明殿內有幾分清靜。常昀也喜歡同這個看似不正經的老方士說話。鐘長生閱歷遠勝於他,且十分聰明。

鐘長生一邊在煉丹爐前忙碌,一邊回應道:“陛下理會那些人做什麽,他們碎嘴他們的,陛下依舊是這九重深宮中至高無上的皇帝。”

“皇帝?”常昀嗤笑了一聲。

“陛下難道不是皇帝麽?”鐘長生在說話的同時也在丹爐前專注的做著什麽。片刻後他從爐子裏摸出了兩塊烤的焦黃的面餅,“臣有美食,獻與陛下。”

“朕是皇帝你就給朕吃這個?”常昀瞪了鐘長生一眼,但還是抱著貓走了過來,然後在鐘長生身邊坐下。

面餅滋味不錯,酥香的面皮上還撒著一層胡麻,嘗起來格外可口。

“這黃銅鎏金的煉丹爐,我費了好大的心思才給你找來。你不用來好好煉丹,拿來烤餅吃?”吃的時候常昀半點也不含糊,吃完之後照樣挑鼻子挑眼。

“無論是用來煉丹還是用來烤餅,爐子都是爐子,同理,陛下論事是昏君還是明君,不都是皇帝麽?”鐘長生一本正經的扯歪理。

“明君被供上宗廟萬載流芳,昏君被眾人唾罵被天下厭棄,或許還有被廢被殺的危險。”常昀冷哼,“等等,你說著話的意思是朕是昏君?”

身為君王“佞幸”之一的鐘長生連忙擺手。

但在元光三年,整個王朝最重要的事情並不是皇帝重用宦官,而是北疆的戰事。

樓巡之亂後,北境將才凋零,與赫蘭的戰事陷入著膠。情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這一年依舊沒有西域的消息傳來洛陽,戰亂阻絕了道路。

*

洛陽城西,楊氏宅邸。

新陽公主對著燈燭細細看著一份名單,這些名單上的人都是宦官,且都是她這些年來通過各式各樣的方法送到常昀身邊的人。

她的父親,死去好幾年的成帝,在許多人口中都被形容成了無用的庸君,一輩子什麽都沒有做成,只能被褚氏父女所操控。

但新陽想說,她的父親才不會廢物,至少——皇宮絕不如人們所想的那樣完全落入褚亭之手,成帝也在暗中培養了不少他的心腹,那些人在他死後交到了新陽手中,現在又被新陽用各種方式調到了太和殿。

可以說,現在的常昀,身邊盡是她的人。

新陽希望能以自己的意志影響常昀的決斷,但又害怕會惹來不必要的警覺,所以只能借奴仆之口。

人對自己身邊的人往往不會有太高的警惕,而某個觀念而是由長期待在身邊的奴仆反復念叨,即便是再意志堅定的上位者,也會不自覺的將其記入心中。

這些宦官會在常昀身邊,不停的告訴他褚相不可信,用盡一切辦法挑撥這對君臣之間的關系。

但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就算常昀徹底厭惡褚相那又如何?現在的常昀根本沒有辦法反抗褚相。

不過好在他畢竟是皇帝,占有名分上的優勢。皇帝生殺予奪,是這世上唯一有資格有權力殺死褚相的人——將常昀扶上帝位之時,那個老人一定沒有想到這一點。

“楊氏乃巨富之家,然若有一日權勢不再,千金之財必如流沙散去。”她這樣同自己的丈夫楊七郎說道,“夫君聽妾一言,宜趁早為日後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