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阿念在聽從母親的命令來到洛陽之際,心中隱約懷著恐懼和不情願。她離開洛陽已經有很多年了,現在那裏離她而言,是一個陌生的鬼蜮,充滿了算計。

“阿母是希望我做皇後麽?”她走之前惴惴不安的問自己的母親東安君。

“為什麽不?”東安君蹙起修長的柳葉眉,目光中帶著薄薄的戾氣,“褚亭可以做皇後,可以做太後,可以垂簾問政,可以生殺予奪,我的女兒憑什麽不行?”

阿念低頭,攥著自己蜀錦裁成的衣袖不語。

十余年來一直對自己的女兒很是慈祥的東安君終究還是心疼,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這年阿念的身高已經高過她,她踮起腳為女兒正了正發上的珠釵,“罷了,阿母只是想讓你去探望一下你的外祖父而已。”

她的長姊不會讓阿念進宮的,褚亭防備自己的幼妹都來不及,又怎麽可能會放心讓妹妹的女兒成為皇後?

東安君之所以讓阿念進京,是為了再送一批人去洛陽調查二十余年前她孩子失蹤的真相。

幾年前,她的傅母在返回瑯琊的途中溺水而亡,她在洛陽經營了多年的人手也一夕之前被清除幹凈。動手的人似乎是那個新即位的小皇帝——可那個皇帝不就是她長姊的傀儡麽?毫無疑問,是她的長姊借著皇帝的名義,掐斷了她尋找真相的可能性。

越是這樣,她心中便越是懷疑。長久以來的不甘終於是成了執念,不弄清楚二十三年前發生了什麽,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當然,在將女兒送到洛陽時,她並不覺得女兒會遭遇什麽危險。遠在瑯琊的東安君只聽說自己的父親又一次權傾朝野,那麽阿念作為褚家的外孫女,理所當然也該是安全的。

褚亭殺了她手底下那麽多人,可也總不能殺了親外甥女阿念,不是麽?

於是在元光四年春,東安君的女兒,褚家唯一的外孫女阿念來到了洛陽。

她在還未到來前,就已惹來了洛陽城內大小貴胄官僚的熱議,就連不少庶民都在猜測她應是未來的皇後。一路上聽到類似的言論,最後就連東安君派給阿念的侍女,都有了一種後位對阿念而言唾手可得的錯覺。

在即將進入洛陽城的時候,阿念忍不住小睡了片刻,待她醒來時,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從隨身攜帶的銅鏡之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臉,可鏡中的眼眸,不屬於她。

阿念自小就是一個很敏銳的孩子,旁人感受不到事物,她能夠感知,旁人見不到的東西,她能夠見到。

透過鏡中那雙隱隱帶著驚疑和惶恐的眸子,她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靈魂。

***

“阿念到洛陽了?”常昀放下手中的書卷,朝身邊的人發問。

“是的,二娘子已經到了。”宦官畢恭畢敬的回應。

阿念隨母姓褚,因為褚家已有一個謐君,所以她被稱為褚二娘。

“你們去將她帶來見我。”常昀吩咐道。

“可是……二娘子已經去了長信宮了。”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常昀想了一會,將懷中的貓抱到了一邊,站起身來,“那朕去找她好了。”

宦官有些詫異的看了常昀一眼,又匆忙垂眸。

據說陛下與褚二娘曾是少年時的舊相識,看樣子感情的確很好。陛下竟然會親自動身去找褚二娘,這是否意味著在皇帝心中,已經悄悄定下了皇後的人選?

常昀看了宦官一眼,輕易便從後者復雜的神情中猜出了他的想法。他不猶失笑,“別成日裏胡亂猜測,好好辦事才是要緊的。”

阿念可是他的妹妹哪。

異父同母,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手足。

*

褚家二娘來到洛陽的這一日,最惶惶不安的人應是鐘長生。

這個總待在重明殿內品茶調香,偶爾裝神弄鬼的方士在這天忽然就變得焦灼不安了起來,往日裏的仙風道骨從容矜貴都被他丟去喂了狗。

幾個被他收為弟子的小方士戰戰兢兢的看著師父在殿內來回踱步,時而切齒,時而苦笑,紛紛露出了擔憂之色。

“師父,您這是……”

“沒事!”鐘長生沒好氣的吼道。

忽然間他停下腳步,站在窗邊遠眺。

重明殿建在皇宮地勢最高的地方,又修有高台,氣勢恢宏。從重明殿主殿的窗外朝外看,能夠將附近的風景都一覽眼底。

鐘長生看見了一輛馬車,不知車上坐著的人是誰,但馬車行駛的方向是長信宮。

心裏隱隱就有了一個猜測。明知車上的人一定看不到他,看到了也一定不知道他是誰,但他還是做賊心虛的往後縮了縮。

在馬車行駛過重明殿前時,天穹的雲翳忽然翻湧,遮蔽了日光,陡然間掀起了一陣疾風,猛烈的穿過重明殿。

鐘長生像是突然間感知到了什麽,猛地頓住了腳步。過了會他露出了一個復雜的笑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