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元光四年,褚謐君二十三歲。

在離開洛陽四年之後,她又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身份早已不再是什麽平陰君,而是西赫蘭使節。

在這四年的時間,西赫蘭部休養生息,逐漸恢復了實力,同時,逐步蠶食周邊各部族,在西域慢慢的擴展自己的實力。

東西赫蘭現在已經到了戰事一觸即發的地步,東赫蘭渴望徹底清除這個強敵,西赫蘭想要一雪前恥。

為了能夠確保戰勝東赫蘭,西赫蘭理所當然的會選擇與大宣結盟。而被派來的使節便是褚謐君。

這四年的時間裏,她已經習慣了使節這個身份了。

她為陌敦走南闖北,代表西赫蘭在西域三十六城合縱連橫。四年時間裏她的收獲,遠勝於過去十余年待在閨閣之時。

這年初春,陌敦與其姊延勒開始謀劃反攻東赫蘭,而計劃中的關鍵一環,便是聯合大宣。最適合出使大宣的,毫無疑問是褚謐君。

她是個優秀的使臣,雖不至於有蘇秦張儀那樣的辯才,但她的出身和她自幼所接受的教育讓她在任何場合下都能保持鎮定從容,既能夠震懾部下,也能以不俗的談吐打動敵人。

在還沒有來到洛陽之前,她曾刻苦學過幾門胡語,也花過心思去了解西域各國的國情。這些都使她在西域能夠所向披靡——但她對西域再怎麽了解,都及不上她對洛陽的了解。

這裏才是她的故土,是她血脈所牽系之地。

這年初春,褚謐君帶著四年來磨礪出來的最精銳的部下踏上了前往大宣的路。

西赫蘭往東的道路已為東赫蘭徹底阻絕,要想效仿她四年前的計策,從羌地繞道,翻山越嶺踏足宣境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樣太耽誤時間。所以褚謐君最終選擇了假扮商賈,冒險穿過東赫蘭占地,回到大宣。

這一路上自然遇上了不少的危險,只是這四年來她遇到的危險還少麽?四年的時間讓她學會了如何應對危險。

終於,在元光四年夏,她回到了洛陽。

物是人非?恍然如夢?這些詞都不足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她用紗羅遮蔽住自己的面容,被自己的屬下簇擁著,就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商隊首領一樣走入洛陽,沿途所見的景物,都還是那樣熟悉。

洛陽還是洛陽,只是走在洛陽長街之上的她有所改變了。她騎在馬上,緩步前行,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這雙手已經因為常年握著韁繩和刀柄,長出了堅硬的繭子,她的面頰也早已因為大漠的風沙而粗糙。

但這沒有什麽好可惜的,她畢竟是活著回來了。

死於十九歲的命運早已被打破,她獲得了自己的人生,想做什麽都是她的自由,所以她一點也不遺憾。她只是在回到洛陽時,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不經意間被觸動,她忍不住回憶往事,在回憶的時候會想——過去的她是什麽模樣?

她幾乎都要忘了她曾經的模樣了,不過就在不久前,她又遇上了過去的自己。

來到洛陽城郊時,正是黑夜,城門緊閉無法入內,她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打算趁著夜晚去拜祭一下褚家諸人的墳塋——等到白日再去,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就在褚家家墓附近,她見到了過去的自己。

才十五歲的女孩,迷茫無助,卻又努力的想要將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

二十三歲的褚謐君在見到這個女孩的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她所經歷的一切,原來是一個無始無終的圓。

那麽,這個圓的意義在哪呢?她一邊同十五歲的自己說話,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

十五歲的孩子,面容稚嫩白凈,神情中有著濃郁的焦躁和不安。

二十三歲的褚謐君回想了一下,十五歲大概是她得知自己身世的年紀。

她好奇的看著那雙清澈的眼,在那雙眼中她看到了恐懼、茫然……以及堅定?

她都不記得自己當年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情緒了。

在乍然得知一樁秘聞後,十五歲的平陰君雖然痛苦,但也並沒有被擊垮。她想要活下去,努力的為自己尋找著出路,即便是後來發現自己被身邊幾乎所有人蒙蔽,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身陷牢籠,她也不曾絕望。

二十三歲的褚謐君慢慢的想起來了少年時代的自己。

她忽然明白她之前的經歷,究竟意義何在了。

先讓她了解到殘酷的未來,讓她在絕望中磨礪自己,完善自己,最後再一舉沖破牢籠。

試想一下,若是沒有十三歲那年的“夢境”,若是她不曾提前知道自己的結局,她又該以一種怎樣的狀態活著呢?

大概是如洛陽城許許多多出生高貴的公卿之女一樣,接受良好的教育,在不被期待的情況下長大吧——因為這世上能夠建功立業的都是男兒,所以反倒是很多女孩在成長中活得輕松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