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五劫(15)

五年後,宮宴結束後的一二日。

裴景誠坐在床榻邊,他靜靜望著那個似是熟睡的女子,眸色復雜難辨。一連數日不眠不休,他形容憔悴,眼底烏青極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那個病人。

一想起那夜歸府,她倒下去的那一刹,他的心臟都要被嚇停了。

忘了自己是如何將她抱回房中,又是如何喚了大夫來看她病情,他只記著,那大夫搖頭只道,無藥可醫……

那一瞬,他只覺自己“嗡”的一下變無了反應,身體涼得像是一個死人。

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而後一二日,無論他怎麽守、怎麽等,都不見她有醒轉的跡象。嬤嬤婢女雖是有勸,但他也只不過是稍稍離開洗漱,用了些許飯食,余下的時間,他大都留在她的屋裏。

裴景誠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睡顏是死一般的安祥,呼吸清淺到幾不可聞。

望了片刻,他忍不住擡手,探上了她的脈搏。只覺指腹下的跳動極緩、極弱,較前兩日跳得更慢……

幼時娘親久病纏身,家中又請不起大夫來看,是以他遂想方設法四處翻醫書自學,遂多多少少也算懂了些皮毛。

她的脈象,是死兆。

奄奄一息,卻又教人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

裴景誠收回手來,手指一攏,拳硬如石。

“吱嘎”一聲輕響,屋門被人推開,有兩三侍女走近前來,只聽打頭的嬤嬤緩聲道:“駙馬爺,老奴給殿下喂些吃食。”

裴景誠回眸看了一眼,見那嬤嬤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水,面滿愁苦。他將她半扶起身,教她靠坐起來,而後起身讓開,讓嬤嬤坐到床榻邊給她喂食。

床上的她一直昏迷不醒,自然是無法吃食,卻是能喂進一些粥水與參湯,也算是吊住了性命。

嬤嬤用小勺舀了舀粥,待涼了些,送去了她的嘴邊。一喂,卻見她無法自行吞咽,粥水從嘴角邊溢出,劃出了一道水痕,隱匿在她衣襟處。

嬤嬤愣了,忙用帕子去擦,擦了再喂,喂了再擦,愈擦卻愈是紅了眼眶,持著勺子的手哆哆嗦嗦,急道:“殿下?殿下!這、這……分明昨日還喂得進去,這可如何是好?!”

裴景誠一直在一旁等著,見她竟是喝不下東西,心猛地一沉。

只見嬤嬤伸手去捏她嘴巴,送了粥水,又合她下巴,饒是如此,卻依舊不見她喝下去。

“哎喲造孽啊!殿下……殿下……”嬤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給我。”他接過碗,嬤嬤見了立即讓到一旁去。

裴景誠坐到她身前去,舀粥水去喂她,果然喂不進去。

他眉頭深鎖。

“駙馬爺,這、這……”

他一沉臉色,將碗送到了自己的唇邊,含了一口,而後擱了碗,伸手去抱她。他一手掌住她的腦後,一手捏開她的牙關,俯身銜住了她的唇瓣,將口中的粥水渡了過去。

屋中一旁伺候著的侍女們見他如此,皆是驚了一跳。

她的唇很軟,又是很涼。

卻是這般情境,他再無法有一星半點的旖旎心思。

將口中的粥水悉數喂盡,他封住她的嘴,輕擡她下顎,便見她下意識地一咽。

“噯、噯!喝了喝了……”嬤嬤見此,舒出了一口氣。

裴景誠松開她,指腹抹過她唇角的水漬,再取碗含粥。

如此數次功夫,一碗粥水被喂了進去。待嬤嬤伺候著蘇小淮擦洗更衣後,他再坐回到她床邊,嬤嬤知道自己勸不動駙馬,遂不再想著勸,便帶著侍女們退下,心中慨然道:駙馬爺這般深情,若是殿下醒來能知此,與駙馬爺和和美美過一輩子就好了……

門一合,裴景誠幽然的眸色更是一點點地深了下去。

許是方才喂過熱粥的緣故,她的氣色好上了幾許,原本慘白的唇色轉成了淡淡櫻粉。他望著她,伸手再去探她脖間脈搏,依舊微弱……

他眉心深鎖,指尖觸碰的滑膩教他無法收手,一路向上撫去,捧住了她的臉頰。

指腹輕輕緩緩地擦過她的眼睫,撫過她的眼角。

他想看她睜開眼睛。

裴景誠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彼時的他還是一個卑微的少年,與她近乎是雲泥之別。他本以為,他會死在那大雪裏,可是他沒有,睜開眼的時候,便是她。

他深深記著——

她的眼裏,滿是亮光。

在國寺中的半個月,是他二十年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縱使那時的他一無所有,可如今,他卻無時無刻不羨慕著那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有她。

有那個溫溫軟軟地喚他“誠哥哥”的小姑娘。

那個小屋,就好似是他至美的夢境。只要到了那裏,見到了她,一切屈辱與苦痛皆能煙消雲散。

他沒有想到她會不告而別,只留下了那枚白玉玉佩,和一張不過一字半句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