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九劫(7)
北地大雪連綿,數十日不歇,加之今歲國中遇旱,糧食欠收,供應不暇,致使北地生民多餓死,哀鴻遍野。當此危機之時,數萬兩賑災銀不翼而飛,攝政王震怒,意欲親自北上視之。
景平六年冬十一月中,蕭庭燎動身前夜。
寧徽妍用完晚膳、洗漱更衣之後,照例來到了睿思殿做功課。入得殿來,她便見蕭庭燎一如既往地坐在側座上,批閱著折子。
蕭庭燎見她來,眉目稍稍和緩,起身道:“陛下。”
“嗯。”寧徽妍輕輕應了一聲,走到了他的書案旁,隨手拈了一本折子來,指尖頂著那四方折子的一個角,將折子立在桌面上撥轉。
蕭庭燎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有話想跟他說,遂揮手讓眾人退下,溫聲問道:“陛下,怎麽了?”
寧徽妍眸眼一沉,低聲啐道:“那些老頭子,委實是欺人太甚!此次北地防災建設出了紕漏,分明就是工部的問題,可他們卻在那裏踢皮球,道是蕭哥哥的過錯——”
“陛下。”蕭庭燎止住了她的話頭,見她一副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樣,他心中一暖,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戶部內部確實也有陰私,否則也不至於叫事情落到這個局面。從一定程度而言,他們說的倒也不假。”
“可是——”寧徽妍想爭辯些什麽。
“陛下,莫怕。不過半個月而已,臣去去就回。”蕭庭燎似是知她在想什麽,溫柔地撫弄著她的頭發。
她頓了一下,將眸子一斂,蔫巴了下來。
半個月,十五日!
從她遇見他那一日開始,她又何曾離開過他這麽長的時間?
蕭庭燎看她沉默不語,笑了笑又道:“朝廷的事情陛下莫要憂心,朝會照升,陛下只消聽聽就好,什麽也不用答。折子都會送到臣那裏去,陛下這幾日安心念書便是了。”
寧徽妍聽了這話擡眸,正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眸眼,那眼底滿是縱容與庇護。
她喜歡這樣的目光,卻越是看,越覺得心裏似是壓上了什麽重石。
是了,她還幫不了他……
從前年幼不知事的時候,她只覺得蕭哥哥有多麽多麽厲害,無所不能,無論外頭發生了多麽大的事情,他都能雲淡風輕地解決,能一直護著她,所以她只要安心地玩樂,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慢慢開始意識到,她的蕭哥哥憑一己之力撐起的大鄴有多重,獨自一人面對的權力鬥爭是怎樣的腥風血雨。朝堂並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大殿上還有父皇時期留下來的老臣,還有近些年初進朝廷的新銳……
她的父皇交給他的權力越大,他要背負的責任便越沉,要戒備的敵人便越多。
朝廷眾臣對他的非議,她多少也有耳聞。
譬如傅相、莊尚書等老臣之流,不滿先皇將攝政之權交給一個年不及而立的年輕人,不滿他提出的新法諸例,遂時常與他唱反調;又譬如翰林院那群文人書生,實權掌得不多,卻偏偏生了一顆憂國憂民的心,滿嘴的仁義大道理,天天跟她進言道,攝政王手握大權、居心叵測,不得不防……
但她是信他的。
她莫名就是信他的。
可她幫不了他,因為她現在知道的、能做到的,都還太少了。
她有時會在想,為什麽自己不能快點長大,為什麽自己學東西學得那麽慢,為什麽自己……還幫不了他。
寧徽妍心裏悶得不痛快,便伸手抱了上去,攬住了蕭庭燎的腰腹。她近來一年身量長得快,眼下只是站著,便能夠到他的胸膛。她埋在他身前道:“蕭哥哥,出門在外,你要小心些。”
蕭庭燎心念一動,眉眼柔和,伸手環住她道:“我會的。”
小片刻後,他便有些不敢再繼續抱著她。
懷裏的小妮子不知何時起便有了幾分大人的樣子,愈漸豐盈的軀體、緩緩長開的眉眼、似有若無的淡香……他意識到以後,近一年來都不曾主動去攬她抱她。
加之,近兩月她天癸初至,雖說她仍是一副不甚懂男女情愛的模樣,但長大了就是長大了……
蕭庭燎扶著她肩膀將她推開些許,道:“好了,怎得還如此黏人?陛下已是大姑娘了,如此抱著旁的男子,倒是不妥。”
寧徽妍笑盈盈道:“蕭哥哥又不是什麽旁的男子。”
蕭庭燎聽罷這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遂只好苦笑了一下。
他自己也算清楚,眼下她對他毫不設防,終究是因為她從未拿他當男人看待過罷了。
這真是……令人心情復雜的覺悟。
“明日臣動身早,陛下就莫要來送了。”蕭庭燎松開了她。
寧徽妍一聽,撅起了嘴巴,一副“你怎的就知道我會去送你”的表情。
他輕笑了兩聲,又取過一張紙道:“這十五日,就算臣不在宮裏,陛下也不能松懈。將這裏列的書都看了,再以其內容為題,各寫一篇策論,待臣回來為陛下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