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酒瘋(第2/4頁)

他說:“母親一世忠心為國,不該含冤而終。求陛下給她一句話,讓她得以瞑目。”

他只是將剛才那句話說得更明白了些,沒再提別的要求。

沒了?

虞錦怔然。

他接受了她這樣推他們去死嗎?

楚傾不安地等著,便聽到她心裏說:你們一家子……什麽人啊!

下一瞬,她忽地伏到桌上,哭聲出喉。

最初只是壓抑的、克制的嗚咽,漸漸變響,控制不住。

她一路都在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那套“約定俗成的流程”是對的。許多帝王都這樣做過,忠臣們所求也不過一個後世清名,這樣做對誰都好。

可她心底對此是抗拒的。自古帝王殺伐果決,不草菅人命就已不錯,但權衡利弊之下讓人枉死算不得大事。但在二十一世紀走了一遭,“冤殺”兩個字不知不覺就變得難以接受。

她覺得為了權力紛爭讓人枉死是不對的,她可以因為命數繼續坐享這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她不想成為一個將肮臟手段視作習以為常的政客。

所以她才需要來找他、盼著他對她發火,好讓她自欺欺人地借著“大不敬”帶來的憤怒去辦這件事。

可他竟不與她爭,他就這樣接受了。

他甚至沒有過問她為何知曉真相還要殺他滿門。

沒有怨言,沒有恨,平靜得仿佛她在跟他說今晚要一起用膳,仿佛一切就該如此。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愚忠麽?

同樣的話若從楚家其他人口中說出來,或許是。

但從他嘴裏講出,倒更像是麻木之下的放棄掙紮。

一連幾載的提心吊膽,讓他很疲憊了。目下這個結果與他而言已是個較好的結果,他再沒氣力跟她爭辯。

又或者,還有幾許不得不有的謹慎。

這個結果來之不易,他大約也怕再求更多會惹她不快,倒弄得適得其反。

不論哪一種,都讓人心如刀絞。

再細想,他好像也完全沒多在意自己的死活。

她曾經承諾他會讓他衣食無憂地活下去,現在也確是仍這樣想的。可她方才說出的話裏,沒有多少這個意思。

可他竟不在乎。

……他當然不在乎。

他如果在意自己的死活,一早就不會與她起那麽多爭執。

皇宮這個地方,容易喪命,但想苟活也沒那麽難,他到底是先皇給她挑的元君,若為了活命跟她委曲求全,她還真未必有心思跟他計較。

他早就不在乎這些了,她還信誓旦旦地拿留他一命當件事來說,多可笑。

虞錦更難過了,也更進退兩難。他的坦然接受讓她愈發撐不住那股勁兒,反讓二十一世紀灌輸的價值觀湧得更加厲害。

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

“楚傾你混蛋!”她哽咽著破口大罵。

楚傾被她罵得微懵,眉心微微凝出一道細線。想了想,他站起身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尋出一方絹帕,折回來遞給她。

她哭得顧不上接,他就姑且將它放在了一邊。

心下略作斟酌,他緩緩道:“陛下不必這樣為難。”

“大局為重,楚氏一門蒙冤而死,總好過江山動蕩。天下蒼生都還指著陛下,陛下不能讓有心人抓住話柄,惹是生非。”

虞錦哭得更兇了。

她覺得自己該克制,就硬生生繃住,捂住嘴擡起頭,迎上的是他的堅定和平靜。

面對生死卻事不關己的態度最讓人難受。

他淡泊地看著她,眼中甚至能尋出幾分鼓勵;她抽噎地看著他。對視了半晌,她終於斷斷續續地問:“楚傾你……你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一怔,遂恍然驚覺,自己方才全沒多想這件事。

他的怔神讓她眼淚又湧了一陣,剛剛幹了一點的淚痕又被潤濕,掛在臉上,像兩條汩汩流淌地小溪。

他後知後覺且還不太確信地意識到,她是不是有些不忍殺他。

他沉了沉,便說:“臣沒有。”

頓一頓聲,他又道:“一切聽陛下安排。”

他確是說不上“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她突然提起這事,他自然而然地覺得如果全家都要去死,他是死是活也沒什麽不同。

是的,他沒想求死,也沒想活下去,只覺得隨她就好了。

他好像對這些沒有太多感覺。一年前他覺得保住了楚休與楚杏就很好,如今能再多保住幾個人,更已心滿意足。

至於他自己,他沒想過。

“你……”難過到了極處,虞錦反倒笑出來。

說不出的憋悶讓她想激出些他的情緒,覺得他與她或爭或吵都好,怎樣都好過這樣的渾不在意。

鳳眸微眯,她凜凜道:“那朕若要宮正司動刑從你嘴裏逼出一份口供呢?”

他短暫的怔忪,還是平淡如斯:“陛下想要什麽樣的口供?”

“……”虞錦慪得忍無可忍,悍然摔了酒碗。心底的愧疚被他的全盤接受越推越高,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薄而利的小刀,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