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4頁)

林立夏再也沒來找過許明明,許明明漸漸地就把他給忘了。有一天她上山去砍柴,不小心碰到了漆樹,沒一天的工夫臉腫得跟饅頭一樣,好多天也沒有消下去。北京來了個攝影師,要拍知青的生活,見到她,拍手叫好,舉起相機就不肯放下,說:“這個好,別人一看你臉這麽胖,就知道知青的生活水平不錯。”她拗不過他,讓他拍了幾張,他答應多洗一份給她的母親寄去,她母親收到照片,到處給人看,說:“組織真有遠見,把她分配去了那裏,還挺適合,人都胖了一大圈。”殊不知,許明明過敏得越發厲害,已經開始癢痛起來,忍不住去撓,一撓就紅,整張臉像炸開了花,她氣得捂著被子哭了一下午,不去勞動,工分也不掙了。

有人敲她的房門,她有氣無力地問:“誰?”外面的人說:“我帶了瓶藥來,塗到臉上,一天兩次,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許明明掀起衣角抹了抹眼淚,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林立夏,林立夏說:“以前我也過敏過,擦擦藥就好了,沒事的。”許明明感激地看著林立夏,說:“不是說,村裏沒有這藥了嗎?”林立夏說:“那還不簡單,別的村有啊。”許明明突然想起昨天林立夏曠了一天工,人把他尋遍了也沒尋著,書記氣急了,扣了他不少的工分。原來他是給她買藥去了,她隱約覺得事情是這樣的——那得走多遠的路?林立夏把一個軟皮的藥膏遞給她,又從綠色的帆布挎包裏摸出了一包棉花,說:“給你,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記住別曬太陽,也別吃生辣的東西,再癢也別去撓。”許明明重重地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心裏很不是滋味,看著林立夏的背影,想,還是再等等吧。至於等什麽,她也說不清楚。

嚴振良告發林立夏把手抄本的《牛虻》夾在《毛主席語錄》裏面看,林立夏打死也不承認。嚴振良把所有的知青都召集到公社書記的秘室門口,想讓大夥一起來批鬥他,他不無得意地說:“這家夥都被我抓了個現形,看他還有什麽好賴的。”書記摸出一根煙點上,在青藍色的煙霧中虛起眼睛看他,說:“什麽時候的事啊?”嚴振良說:“我中午經過他們田裏,他就坐在那裏看,看得可用心了,以前政治活動,叫他學習《毛主席語錄》,也不見他這麽用心,還和其他人打撲克牌,勸他他還強詞奪理地說他在進行腦力勞動。”

書記忍著笑看了一眼林立夏,林立夏坐在一根長板凳上晃著頭,腿伸得長長的,疊著腳抖個不停,嚴振良指著他說:“你們看他現在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就可以知道他看那種書的可能性有多大,中毒有多深。”書記清清喉嚨,裝成很正經的樣子,說:“那麽,你有證據麽?什麽事情,都要講個證據。”嚴振良攤攤手,說:“我差一點就搶到手了,他死抓著不放,還踹了我一腳,你看,我衣服上還有腳印。”林立夏嗤笑一聲,站起來整理了下袖口,說:“既然證據都沒有,還有什麽好說的。”嚴振良兩根指頭掂起衣服來,說:“這不就是證據?你們來比比腳印不就好了?”書記抽煙抽到煙屁股,才在鞋底刮熄,說:“既然沒有證據,那就沒什麽好多會說的,會散了吧。”

坐在周圍的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有要走的意思,林立夏把手抄在褲包裏,吹著口哨,腳步輕快,走時眼波流轉,俏皮地拋給一個女知青,女知青摸著兩根搭在胸前的辮子媚笑一團,明知這只是一來一往的玩笑,被許明明給看見了,心裏還是極難受。

嚴振良氣得跳腳,指著書記說:“你偏袒他。”書記瞪著他,說:“胡說,我誰也也不偏袒。”說完他意識到什麽,冷著臉怒對他,說,“說到偏袒,你也好意思,你有幾天沒上工了?”嚴振良一時語塞,咽了口水,支支吾吾地說:“你說的是兩碼事。我的是作風問題,他的是政治問題,他的問題可比我的大多啦,大到天上去啦。”書記披上一件軍綠色的外套,從鼻子裏“哼” 了一聲,說:“你的那些花花腸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是好自為之吧。”嚴振良臉一陣紅一陣白,所有知青都捂著嘴看他笑話。他的雙手誇張地往外一推,說:“書記都說散了,你們還不走,凈喜歡看熱鬧。”

許明明留紙條給林立夏,約他清晨到西山上的那片小樹林見。林立夏換上一身幹凈衣服,並不見臟的頭發,又認真地用水沖了好幾遍。他神清氣爽地去赴約,人見到他就問:“這麽精神,去吃肉呢?”林立夏打著哈哈,笑嘻嘻地說:“哪能,狼多肉少,輪不到我。”他來到約會地點,見許明明已經在那裏等他,他一看表,時間剛剛好,她的眉毛上結出了些露氣,說明她到了有一會兒了,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他對她出人意料的行為感到由衷地感激,她要是對他有那麽一點好,他就覺得感激,好像她是在施舍給他的好,他何德何能去消受。他溫柔地看著她,說:“找我這麽急,出了什麽事?”許明明忸怩著不好意思說,一直用腳尖去鉆泥土,林立夏說:“說吧,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許明明轉過身去,拿背對著他,頭緩緩地低下去,“獨茅根”搭在一邊肩上,看上去倒有幾分的羞澀,忍不住在心裏臨摹它。她說:“其實,是有那麽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