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水汽蒸騰,沈歲知捧著杯子,額角微微泛起濕意。

不知是熱得還是緊張得。

她將一雙穿好棉拖的腳往後縮,直抵到沙發邊緣縫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退縮。

晏楚和沒有起身,仍舊蹲在她身前,掀起眼簾望著她,他面上神情淡淡的,瞧不出什麽情緒。

氣氛逐漸變了味道,曖昧而危險,沈歲知隱隱約約有了什麽預感,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想要奪門而逃。

——她在感情中是個殘次品,被人過分的愛著甚至會想要逃避,這是她的應激反應,是根深蒂固的可悲。

沈歲知不敢同男人對視,只得將無處安放的目光落在水杯上,盯著已經見底的杯子,雲淡風輕道:“藥我喝完了,你不回去休息嗎?”

很明顯的逐客令。

晏楚和難得沒有尊重她的意見,他紋絲未動,語氣平靜但篤定,像是陳述事實般:“你在害怕。”

沈歲知已經決定裝傻到底,她挑眉否認,“我有什麽可怕的?”

“裝傻這種招數,一次兩次還可以。”晏楚和攥緊她視線,不給她哪怕一絲一毫逃避的機會,“沈歲知,我不是不許你拒絕。”

沈歲知唇瓣微啟,最終她抿了抿嘴角,那句拒絕的話在喉間百轉千回,就是鬼使神差地說不出口,她心底不禁湧現幾分對自己的惱意。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最後那層窗戶紙已經沒必要存在了。

晏楚和望著她,眼神和語氣都出奇的平靜:“我——”

沈歲知瞳孔微縮,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慌忙傾身想要捂住他的嘴,卻在中途被不輕不重地攥住手腕。

晏楚和不著痕跡地朝後避了避,終究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我在追求你。”

五個字,落在沈歲知的耳畔,砸在她的心頭。

沈歲知靜靜坐著,耳邊寂靜無聲,眼前的世界一切如常。而她能夠清晰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倏然坍塌,它曾被無數人試探、觸碰,最終仍舊巋然不動。

但此時此刻它卻如此不堪一擊,僅僅是幾個字便將它擊碎,聲勢浩大,她措手不及。

她像是驟然失去了防護,猝不及防將自己袒露在他人面前,她知道自己該開口認真拒絕對方,但她呆坐在原處,竟然半分聲音都發不出來。

沈歲知攥緊拳頭,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聽見自己說:“我們不合適。”

晏楚和低聲輕笑,卻是問:“所以,拒絕的原因並不是不喜歡?”

沈歲知這時才明白,平日裏穩重克制的人,步步緊逼起來是如何的難纏。她回句話都要謹慎斟酌,生怕有什麽漏洞被對方捉住,正如此時。

“沒人會願意呆在我這樣的人身邊。”沈歲知說,“你看到的只是我的部分,我有很多不堪是你接受不了的。”

這世道人人都忙著自保,哪會有人騰出心思去拯救別人。

“我這樣的人,不具備愛別人的能力。”她頓了頓,繼續道,“你不要浪費時間,太累了,我很難給你什麽回應。”

這番話並不是自輕自賤,她初次如此認真地在別人面前剖析自己,生怕滿身鮮血淋漓不足以嚇走對方,這個過程其實很痛苦,但她為了以絕後患,不介意自傷一回。

晏楚和望著她,沉默片刻,道:“我教你。”

沈歲知驀地僵住。

她睫羽微垂,望進一雙仿佛被澄凈月色映照的眼睛,像是川明河,輝光被水紋搖搖晃晃,漾出清冷又溫和的波瀾。

在沈歲知眼中,這個男人仿佛總帶著光,像是她曾在寧靜夜裏看到的皎潔明月,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朝她所在的陰暗角落中投進一縷清明。

雖然微不足道,但對於自我腐爛已久的她來說,已經足夠支撐她再向前繼續走完一段路。

可她非但不懂適可而止,反倒被私心支配,對這輪月亮產生了不該有的獨占欲,實在是不堪至極。

“我沒有喜歡過什麽人。”晏楚和稍作停頓,語氣認真而平和,“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但我會盡量不給你帶來太大困擾。”

他從未遇見過這樣一個人,讓他小心謹慎、瞻前顧後,不知道該怎麽將心意表達,才不會驚擾到她。

就連此時此刻表明心跡,他也遠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從容不迫,平日研桑心計,動輒上億的談判局竟還抵不過當前緊張。

沈歲知五指收緊在掌心,她腦中也是天人交戰,開口正要說些什麽,門鈴卻響了起來。

二人都是一怔。

沈歲知花了半秒鐘時間緩過神來,她倏地從沙發上彈起來,順手把空水杯放到桌面上,隨後二話不說便將晏楚和給拉過來。

“可能是蘇桃瑜買完東西回來了。”沈歲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迅速思考著應對方案,“不行,你直接出去她肯定要誤會,你要不找個地方先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