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蜀繡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只知道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完全亮了。而那只眼珠金黃的白貓正蹲在她枕邊歪頭看著她,一只爪子正擡到一半,好像是打算把她拍醒。

葉挽秋被眼前這團模糊的生物嚇了一跳,持續緊繃的身體本能地從軟榻上彈起來,遲緩而來的清晰酸痛開始發作在四肢上,沉重的倦怠感從精神蔓延到全身。她茫然地看著那只跳下地後直接化作一縷銀白色輕煙消失在空氣裏的貓,後知後覺地打了個抖,哆嗦著伸手去揉捏僵澀的脖頸,蓋在身上的鬥篷順著她的動作如雲霧般滑落堆積在腰間。

她這才注意到這件鬥篷,下意識地伸手拿起來看了看。因為從小就待在繡鋪裏,還是在各種布料和絲線的包圍裏長大的緣故,不管是什麽衣物或者原料,葉挽秋基本只要一上手就能感覺出來質量的好壞。

很顯然,她手裏這件鬥篷的用料絕對是極上乘的。不過真正讓葉挽秋在意的,是披風上那繞肩而繡的一圈火焰紅蓮紋樣。和鬥篷正中央的那朵盛放蓮花一樣,它的繡法很巧妙,全靠線條的起伏來構成圖案,看起來又像焰紋跳動又像團蓮綻開,簡潔而傳神。雖然是繡的花朵圖案,但是卻絲毫不顯得女氣,反而透著一股利落的肅殺味道。

倒是和它主人的氣質很相配。

只不過……

葉挽秋反反復復地仔細看了那些繡紋好幾遍,感覺一陣恍惚和懷疑:

為什麽這件鬥篷的刺繡手藝看起來和自己的簡直一模一樣?

要知道,每一個熟悉繡藝的人都有自己的繡法和特點,一件繡品到底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手,本人一看就知道。細枝末節的痕跡總是做不了假的,繡藝和字跡一樣,都是對一個人的性格反映,即使再高超的模仿也總是有區別的。

然而這件鬥篷上的刺繡,葉挽秋壓根找不出和自己的繡法有任何不同的地方,所有的細節都一致到讓她毛骨悚然。

可這又確實不是她做的。因為這鬥篷的主人是神界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三太子,他的衣物當然不可能會跟葉挽秋有什麽關系,這是常識。

所以,也許只是給他做這件鬥篷的人,恰好和自己有著一樣的繡藝和習慣。

這是唯一能解釋得通的說法。

但是,真的會有人能夠做到和另一個人的繡藝完全一致,分毫不差嗎?這哪兒是恰巧啊,這根本是機器復印出來的吧。

還在葉挽秋抓著手裏的披風走神的時候,大門忽然打開了。清涼的晨風卷夾著零落飄散的柔白花瓣吹進來,滿室的蓮香沉浮,光影翩躚。外面已經不再下雨,只是天氣還有些陰沉著,籠蓋在蒼穹頂的厚實雲層也褪去鉛灰。到處白霧蒸散,曦光清透如冰,泛著極淡的幽藍影子。

這裏的溫度真的比外面要涼爽很多,像是被凝固在了盛春最讓人舒服的時節裏。

一身紅衣銀甲的哪吒走進來,將手裏的幾樣早點放在桌上,伸手將頸間的結扣一松,鮮紅如焰的披風便順著落入他臂彎裏,被他揚手掛在一旁的木質落地掛衣架上。

“吃飯吧,趁熱。”他說著,目光瞥到披風輕微破損的一角和上面幾縷崩裂的絲線,不由得皺起眉頭,眼神蒙了一層銳利的暗色沉澱。

葉挽秋轉頭愣愣地看著他,好像看到自己兩個月前繡過的那幅神像圖活過來了似的,就是刺繡遠遠沒有他本身的樣貌那麽賞心悅目也是真的。向來總是繡形容易繡神難,古人真是誠不欺我。

只是,一想到眼前站著的這個人是誰,葉挽秋還是感覺很玄幻和難以相信。看來一個晚上過去,她的承受力還是沒多大長進。

不過話說回來,她昨晚怎麽就在這裏睡著了?遭受了這麽大的沖擊還能睡著,她該自豪自己的鋼鐵睡眠質量嗎?

“怎麽了?”察覺到葉挽秋的目光,哪吒略一偏頭,烏黑清亮的眼珠轉到狹長上挑的眼尾,問。

他的額角到眼尾處蔓生有鮮紅的火蓮神紋,這讓他那副生得過於精致且中性的樣貌看起來有股淩厲逼人的冷艷感。

“啊,不好意思,我昨晚不小心睡著了……”

“無妨,先吃飯吧。”

葉挽秋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聽從他的話起身坐在桌前。也許是因為家鄉環境的熏陶,再加上她從小到大也去參拜過這位三太子少年神許多次,而且之前在學校他也幫過自己不少的緣故,葉挽秋有些潛意識地認為對方是值得信任的。就是想要徹底接受昨晚他告訴自己的那些魔幻現實,實在還需要時間。

早點是很簡單平常的幾樣,都是葉挽秋平時喜歡吃的。

她拿起筷子看著它們的時候不由得錯愕了一下,不知道哪吒是隨手恰好買了這幾樣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