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春寒料峭。

小徑上的野花隨風飄動,蘇棉只覺臉蛋被北風刮得生疼。

她的驢牌灰粉色羊絨圍巾落在了屋裏,她只好攏了攏衣領。

她也不知老爺子忽然提這話是什麽意思,只好順著他的話茬回道:“我母親事業心強,我父親也時常誇贊母親的工作能力,對我是恨鐵不成鋼,覺得我性子太柔,擔不起事兒,也不像母親那樣對事業充滿了熱愛,所以早早讓我嫁了人,有夫家撐著,以後也不會讓人欺負,起碼不會餓死街頭。”

她最後一句是開玩笑的。

蘇家再落魄,也不至於讓她慘到去街頭要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不濟,頂多也是不能隨心所欲地刷卡購買奢侈品,出門坐飛機坐不了頭等艙。

秦老爺子的沉默讓蘇棉不由一愣。

她一擡頭,便見秦老爺子在看她,渾濁的雙目裏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像是在看她,又不是在看她。

她遲疑地喊了聲:“爺爺?”

拄著拐杖的那只手握得很緊,秦老爺子的語氣裏充滿了懷念,似是在呢喃,聲音很輕,蘇棉只聽到了最後四個字:“……如出一轍。”

蘇棉不明所以,問:“爺爺,什麽如出一轍?”

秦老爺子終於回過神來,又變回了平日裏威嚴的長輩,說道:“你像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故人,只可惜她不到二十五就離開了人世。”

蘇棉沒少聽盧慧敏說秦家的八卦,知道秦老爺子娶秦老太太前,有一位感情相當好的青梅竹馬,原本打算結婚的,可惜訂婚的那一年死於一場意外。秦老太太一直愛慕秦老爺子,期間噓寒問暖,兩年後成功嫁給了秦老爺子。

這些小八卦都是婆媳倆私下裏說的。

盧慧敏還感慨說:“我婆婆是個能人,聽說愛慕老爺子十幾年了,等了這麽久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蘇棉如今一聽秦老爺子說,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人。

她飛快地看了眼秦老爺子額頭上的刀疤,問了句:“爺爺你臉上的刀疤是因為這位故人才有的嗎?”

秦老爺子笑:“年少時誰都有沖動的時候,她是個溫柔又勇敢的姑娘,你和她很像。”

蘇棉登時一愣。

她一直都知道的。

蘇建超和柴晴願意收養她,是因為秦老爺子對她的另眼相待。

她八歲被蘇家收養。

很多人對八歲以前的印象不深刻,可她不一樣,經歷過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對以前的日子印象也愈發深刻。

她至今仍然能記得一清二楚。

來山裏扶貧做慈善的秦老爺子,還有陪同的蘇建超與柴晴,降臨在他們那個破落貧困的小山村裏時,就像是帶著聖光的神仙,像是她每天夜裏盼著出現能拯救她的英雄。

她當時在的小山村,四面環山,連路也沒有修,出山極其困難,隔幾座山外的村子可以長途跋涉走十五公裏去讀書識字,他們的村子卻因為環境問題,只能被困在裏面。

村子窮,她家裏也窮,思想更窮。

母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孩兒,因為生不出男孩,在她記事之後,母女倆一直受到來自一家之主的打罵。父親是個酒鬼,不喝酒時愛打母親,喝了酒愛打她。

母親巴不得父親喝酒,喝了酒便不會打她了。

每次母親挨了打,總喜歡罵她一頓,罵完又覺得自己命苦,生不出男孩才會挨打。

村子裏條件不好,識字的人五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住在他們家隔壁的梁叔識得不少字,聽說還念過書,年輕時在外面闖蕩過,後來因為母親病重才回來陪伴照顧。

她幹完家裏的農活後便喜歡偷偷地去隔壁聽梁叔說故事。

梁叔人也好,她愛聽便給她講,還教她識了一些字。她當時便覺得梁叔是個文化人,念過書就是不一樣。梁叔還叮囑她有機會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外面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後來梁叔的母親去世,梁叔連房子也沒要,收拾包袱走得幹幹凈凈,再也沒回來了。

再後來,不到半年,在她六歲那一年,父親罵罵咧咧地醉死在農田裏。母親成了寡婦。家裏沒有男丁,母親又有七八分的姿色,村裏的幾個流氓時常來騷擾母親。家中不得安寧,在父親去世了不到兩個月後,母親一根繩子吊死了在家裏。

也許是挨打挨罵太多了,五點起來幹活的她見到吊死在空中的母親內心是麻木的,甚至替母親感到輕松。母親個性軟弱,活得太過艱難,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母親死後,她成了孤兒。

村裏的小孩兒都愛欺負她,對家的小花嫂還想著把她給家裏的傻兒子當媳婦。

她嘗試過離開這個破落貧困的山村,可當時畢竟年紀太小,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又能準備得多充分?好幾次都失敗而歸。

不過人活著總有辦法的,她覺得自己年紀太小,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有離開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