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一日的拂曉,沉悶的鼓聲剛剛落下,城外的軍隊發起了攻擊。

統率此次征伐的是河南都督王贊化,此人生性殘暴鐵血,他情知時間寶貴,一心想在謝楚河回轉之前攻下懷魯城,手段強硬。

在城外兩百米遠的地方,十幾台高高的投石器架了起來,王贊化一聲令下,帶著火的巨石呼嘯著砸向城樓上。

城樓上的士兵無從躲避,慘叫著被巨石帶著一起滾下城樓,碾軋得肢體殘破。城墻震動,磚石的碎片簌簌地掉落下來。城樓上火焰燃起,濃煙滾滾。

趙長盛不顧一切,沖上城樓高處,厲聲喝道:“不許後退,鐵盾營隊頂上,弓箭手就位,誰也不許退後一步!”

鐵盾營隊的士兵持著特制的寬大盾牌,五個一組,盾牌交錯在一起,卡在城墻之上,投擲來的巨石一樣能把他們砸飛出去,但勢頭卻減弱了不少。

弓箭手擡著弓床上了城頭,從盾牌的間隙中探出去,那種弓床所發射的箭矢,射程和力道都是驚人的,帶著尖利的破空之聲,向城外投擲器的方向射去。

燕朝的軍隊稍微停頓了一下,投石器又向後退了一百米,退出了弓箭的射程範圍,而後調轉了角度,重又發射火石。

這次,火石越過了城墻,直接砸到了靠近城門的巷坊之中,在轟隆聲中砸爛了房舍。百姓驚懼,從家中沖了出來,在街上奔走號哭,如是,這情緒漸漸傳染開來,就連相隔甚遠的百姓都開始惶恐了。

好在,那巨石攜帶不便,而懷魯城外是一覽無余的平原闊野,找不到補充的材料,大半天後,投石器停住,燕軍開始攻城。

蘇意卿在將軍府中,總覺得心神不定,到了午後,叫了管家謝全出去探聽情形。

謝全出去了一趟,回來不敢隱瞞:“北城門那邊,燕軍用了投石器攻城,城中軍民多有損傷,靠近北城門的地方有些動蕩,赫連大人已經安排百姓撤離,暫且退到內城。”

蘇意卿戰了起來:“我去北城門看看。”

謝全愁眉苦臉:“夫人,您饒了我們吧,刀劍無眼,要是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啊。”

蘇意卿平時性子軟和,此刻卻毫無轉圜,堅決地道:“大將軍說過,視我如視他,他不在,我就是此城之主,謝全,不要耽擱,我要馬上去,你聽見了嗎?”

謝全沒奈何,趕緊喚了府中的侍衛,將蘇意卿重重護持著,坐著轎子去了北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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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已經架上了雲梯開始攻城。

懷魯城外有一條深且寬的護城溝渠,橋索已經被收了回去,燕軍搭上了木板,又在板上架設雲梯,如蜂蟻般密密麻麻地湧了上來。

城上的士兵奮勇還擊,與登上城墻的敵軍血肉搏殺,刀劍的交鳴、淒厲的呼號、以及骨肉被切開的撕裂聲,交錯在一起,天與地都陷入了一片血腥的喧囂中。

倏然,鼓聲響起。

如同驚雷乍破,轟轟隆隆,雄壯的、激昂的聲調躍上雲霄,或輕或重、或急或緩,原本單一的鼓點,形成了一曲慷慨悲歌,回轉跌宕,那是北方大漠奔騰的野馬,是曠野盡處呼嘯的長風,令人血脈噴張。

鼓聲一下緊似一下,敲打在城樓上,守城的將士只覺得心中激蕩萬千、熱血噴湧而上,仿佛又有無窮的力氣升起,他們嘶吼著,更加猛烈地撲擊過去,長刀橫掃、金戈揮舞,把來敵死死地扼在城樓的墻頭,不退分毫。

屍體漸漸地堆積起來,疊不住,又滾落下去,留下大灘大灘的血液,黏黏答答。

激烈的戰鬥持續到了黃昏,雙方都精疲力竭,燕軍陣營中終於傳出收兵的金鑼之聲。敵兵從城墻上漸漸消失下去。

鼓聲嘎然而止。

那股回蕩的熱血忽然就沉了下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眾將士回過了頭,見那城墻樓上方,架著一面巨大的戰鼓,一個高貴而美麗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鼓槌,持著盾牌的黑甲侍衛從她的身邊恭敬地退開,她款款而來,姿態清雅、神情悲憫,斜陽的余暉落在她的身上,她踏著一地的血色,卻如天上人。

她走到了眾軍之中,望著這鮮血淋漓的殘局。

四周鴉雀無聲。

她跪了下來,藕紫色的裙擺洇染在血汙中。

趙長盛搶前一步,趕緊跪倒:“夫人。”

城樓上的士兵都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

蘇意卿的聲音溫柔而堅毅:“外有虎狼圍城,吾與滿城父老皆賴諸君護全,吾替大將軍拜謝諸君高義。”

趙長盛俯首,沉聲道:“為大將軍盡忠,吾等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眾將士轟然應聲:“為大將軍盡忠,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蘇意卿盈盈一拜,而後才起身離去。

身後,眾將士跪地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