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聽李媽媽說,這小娘子平日裏兇著呢。跟修葺店鋪時偷工減料的工匠起了紛爭,她一人獨撐,與三個大男人對罵眼都不帶眨的,愣是說得對方折了工錢,賠禮認錯。

怎麽到了他這,幾件衣服的事兒便這般淚眼婆娑?大約上次她梨花帶淚哭著求休書後,發現了他在眼淚攻勢下好說話,便又故伎重施?

於是崔行舟故意拖著長音道:“還是不了,太麻煩……”

眠棠不再提,那眼睛裏迅速蓄滿了眼淚,偏還拼命忍住了樣子,只乖巧懂事的一下下捏著他的腿,但是低頭時,那淚珠子要掉不掉的,轉悠得人心煩。

崔行舟忍了一會,突然覺得在這類小事上讓她哭哭啼啼,自己也是有夠無聊的,於是便開口二十八改弦更張道:“若是你不嫌洗涮麻煩,我就讓莫如帶兩箱衣服回來,也方便在這裏換洗……”

他的話立刻讓原本垂淚的小娘子破涕而笑,還殷勤地替他捏了肩膀,然後問:“我給諸位街坊備些特產就可以了,可是給夫君的恩師備些什麽好?要不要我陪夫君親自去棋館送禮,才算周到?”

崔行舟這些日子對扯謊越來越熟稔,但還沒荒唐到為了圓謊再建個棋館的地步。

所以聽眠棠有意跟去,他眼睛都不眨地道:“師娘善妒,平日不許恩師與別的女子說話,你去了,反而不美……你買的那棋盤不錯,就給恩師做禮物了吧。”

崔行舟說的棋盤,就是眠棠花費三兩銀子買了的那個羊脂美玉的棋盤。

聽他這麽一說,眠棠不覺一愣,遲疑道:“可是……那是我買給夫君你的……”

崔行舟卻清楚,這哪裏是買來的?分明是陸文那賊子送給她的。她若是清楚這點,應該與反賊一刀兩斷,若是留下這棋盤,日後不成了跟陸文藕斷絲連的把柄?到時候,他該如何寬待放過她?

是以看眠棠不願意,他便溫言道:“既然這般,那就不必酬師了,別的物件太俗……”

眠棠一聽,覺得夫君的話在理。自己準備的其他禮物的確不甚成樣子,既然是夫君恩師,眼界定然很高,送這個棋盤正合適。

而且這棋盤乃是假玉料做成,原本就跟夫君不配,她如今賺了錢,要給夫君買更好的。

可是她又喜歡那棋盤,想看看夫君撚動白玉棋子的樣子。於是趿拉著鞋子下地,將棋盤抱到小桌上,對崔九道:“既然要送給恩師,夫君不妨用上一次,看看恩師用起來會不會順手?”

崔行舟笑了笑:“你會下棋?”

眠棠想起上次在書院門口的棋桌旁觀戰的情形,眨巴著眼道:“以前在娘家不太會,後來好像是會些,我記不太清楚了……”

既然她會下,崔行無聊心頓起,倒是樂得陪著這婦人下上一局消磨下時間。

說實在的,那白玉棋盤當真是精美,襯得眠棠鋪擺棋子的玉腕瑩白,指尖都微微發光。

淮陽王並非瞎子,自然不能對眼前玉砌美景熟視無睹,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放著棋子。

結果不消一盞茶的功夫,眠棠便遲疑道:“夫君你看,我這是不是贏了?”

淮陽王凝神一看,默然無語,緩了一會才點了點頭。柳眠棠的確是幾步之內便贏了棋局。

看夫君點頭,眠棠噗嗤一下笑出聲,羞怯道:“夫君幹嘛讓我?好好的下一局,也讓我漲些本事啊!”

可是夫君似乎無意說笑,嘴角微微抿起,只沉默地收拾棋子,準備再開一局。

這次乃是崔九先落子,排布設圈套,儼然排兵布陣。

眠棠全憑直覺落子,可是每下一步,都覺得四周危險重重,不得不謹慎思慮,再望向緊盯著棋盤,面無表情的夫君時,愛慕之心更盛。

她的夫君可真是個棋道高手呢!

這一局下得久些,眠棠棋差一招,惜敗給了夫君。不過她依然覺得下得開心。夫君乃是精修棋道的高手,自己下不過,不是很正常的嗎?

可是夫君贏了棋,好像也不開心的樣子,難道因為自己下得不好,敗了夫君的興致。

如今跟崔九相處的久了,眠棠自然能認出崔九什麽時候是真笑,什麽時候是客套生疏的笑。

於是她一邊將棋子收好,將棋盤打包,一邊問:“夫君可是不高興了?”

崔九勾了勾嘴角:“沒有,只是在想你下得這麽精妙,不知師從何人?”

柳眠棠的棋路,與那個自稱子瑜的反賊簡直一脈相承。所以不難想象,這女子在山上時,也是這般陪著反賊下棋捶腿,消磨光景的……

這與他當初想到的弱質女流被山賊魯莽相待,又是大相徑庭。

那天夫君崔九似乎心情一直不大舒暢,出門去時,眠棠只能殷勤叮囑著夫君,棋館功課不緊的時候,記得回家吃飯。

而崔行舟出了北街回轉到了軍營裏時,心情才稍微平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