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眠棠以前總覺得自己的夫君是天上的謫仙,不食人間的煙火。

現在天仙總算臉朝地落下,摔裂開了口子,露出一身的毛病。

今日又多發現了一樣毛病——他這嘴可是真是欠打呢!

先不說香臭,外祖父將他踹傷,若是崔行舟追究起來,外祖父不占理。不過他做得也真是太過了!特意將傷口處遞過去,迎著外祖父的腳,能不出血嗎?

崔行舟的腿傷犯了,直說不能回城外大營,要在眠棠的小院子裏歇息才能養好傷。

沒有辦法,這件事兒的確陸家理虧,眠棠也趕不走他,只能讓他又住進小院子裏。

崔行舟倒是覺得愜意。

在西北一個人苦熬了這麽久,如今又能呆在有眠棠的小院子裏,恍如間,好似回到了江南靈泉的北街,看著貓兒繞著花間撲蝴蝶,手邊是眠棠給他泡的香茶,全是歲月靜好的祥和。

而那女子一身寬袍,雲鬢堆腮,低頭敲打著算盤。那噼裏啪啦的市儈聲音,在這院子裏,卻恍如天籟幽弦,很是讓人聽得上癮。

若是不是萬歲催得緊,崔行舟覺得自己能在這住上小半輩子,這麽想著,他便挨著眠棠坐,順手拿了梳子替她梳理亂蓬蓬的頭發。

她還惱著自己,不願跟自己同睡一屋。

崔行舟並非急色的人,雖然時時都想按著她煮粥,可是如今含飯還夾生,只能自持著不惹得她惱。

不過一大早時,他還是忍不住去了她的屋子鬧她,惹得她沒有梳頭,就急匆匆扯衣起床,氣鼓鼓地坐在桌邊理賬。

這頭發不梳怎麽行?崔行舟替她梳攏一下,幸好她的起床氣似乎消了不少,倒也乖巧讓他梳。

眠棠知道天上下來這位,沾染著一身無賴氣息,哄攆不走他,就任著他梳頭,自己繼續理賬。

崔行舟一邊梳理著她如烏緞的長發,又語重心長說教道:“跟我置氣歸置氣,生意還是要理的。你當初倒是一走了之,靈泉鎮上的生意也不管了。好在掌櫃盡心,沒有出什麽大亂子,等回了眞州,你要好好打理。這些都是你的嫁妝,存得厚實些,將來也能傳給我們女兒啊!”

眠棠擡頭揮開他摸向自己臉頰的長指,垂眸問:“哪個要生你的女兒?”

崔行舟垂眼摟緊了她道:“你走的時候,西北軍一路開拔,本以為離你越來越遠,便可不用想你了。可你明明來西北販羊都不肯見我。我聽說時,心裏真是難受,更不願去想你以後跟別人結婚生子的樣子。所以我讓人看緊你,不讓你嫁人……我這麽難受,而你心裏其實也有我,現在你這麽堅決不嫁,難道你就能忍心看著我娶別人?”

眠棠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只是她知道,在她心裏其實也不能那麽無動於衷,尤其是他說他心裏難受的時候。因為她明白,那是什麽樣的滋味……

崔行舟見眠棠不說話,便知道她其實也聽進去了,於是又道:“淮陽王府又不是龍潭虎穴,我更沒有通房丫鬟,婚前美妾,跟你爭寵相鬥。你只需要敬奉我母親就好。而且王府也不是鄉紳地主家,時興惡婆婆磋磨兒媳婦那一套。我母親每天裏茶會戲社忙得很,你晨昏問安能看見她就不錯了,有什麽可擔心的? ”

眠棠偏臉兒看著他:“我母親當年想得也簡單,可得了父親厭棄時,家裏的老仆都能跟她頂嘴。你們王府規矩大,我是個無根基的,若是被你騙的嫁進去……你哪天看我不順眼了,連個看門狗都能跟我吠……”

崔行舟聽了,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若說別的我還信,就你柳眠棠的脾氣秉性能任著下人欺負?若是有狗朝著你吠,只怕也要被你掰了狗腿喂狼了……我府裏的大嬤嬤李媽媽不也被你擺布得明明白白了嗎?”

眠棠被他懟得有些無話,他說得有道理。若是有人平白無故欺負她,她的確是不能忍的。

可是真入了王府要應對的人情世故,絕對不像崔行舟說得這麽輕巧簡單就是了。她生平膽子很大,從來不發怯面對任何事情,但是這次,她真有些怕了,被崔行舟騙怕了……

“你我的感情,不過是空中的樓閣,騙局一場。且不說你用了幾許真心……以前我敬奉著你,相處得甚是融洽,可我入了王府,恐怕就沒那麽多的快樂了……你若真心愛我,便就此相忘江湖……我不想以後想著你盡是悔不當初……”

她想的,遠比一個十九歲的姑娘想得要多。以前在北街裏哪叫真過日子?不過是過家家酒一般而已。

他一時頭昏,沖動著要娶她,她若也頭昏答應了,婚後便是無盡的煩惱事情。他是生來做大事的,需要的是與他相配,能從容應對王侯貴胄交際的貴夫人,而不是老太妃都不能認同的江湖兒女。

母親當初也是愛極了父親的,不然也不會拼著嫁過去給哥哥當後媽。可是後來怎麽樣?深濃的愛戀,在婚姻的細碎日子裏回消磨得什麽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