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葬禮(下)(第2/3頁)

他們中有商人、學者、學生、農民、流浪兒、妓女、記者等來自各行各業的人。

他們來到這裏,只為了給一名17歲的少年送行。

他們中的很多根本就沒有見過李景然,但是他們還是來了。

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胖警官手裏的槍掉了下來。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肥胖的身體在四面八方的人海裏顯得格外渺小。

“你們不要命了嗎?!”他尖著嗓子質問道。

有人朗聲長笑道:“若蠅營狗苟,生亦何歡,若仗義死節,死亦何苦?”

周德璋得意大笑:“來啊!來殺我們啊!無論你殺了多少人,正義是殺不死的!”

胖警察面無人色,兩股戰戰。他不明白這些人的勇敢,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不怕死的站出來為一個罪人送行一樣。

最後,他只能狼狽地帶領手下撤離此地,臨走前放下虛弱狠話:“你們給我等著!”

“好!”有人笑道:“我們就在這裏等著你!”

“快滾吧!快去你主子那裏搬救兵吧!”

“不論你們帶來了多少長槍大炮,也動搖不了我們!”

在人民群眾山呼海嘯的威勢之下,警察們最終狼狽退去了。

這場傳奇的葬禮會讓北平人津津樂道幾十年。

妓女,流浪兒,教師,學生和農民擡起了那個渾身浴血英勇就義的17歲少年的棺材,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

棺材所至之處,只有一片哭聲。

傾盆大雨洶湧而至,似乎老天爺也在哭著為少年送行。

……

……

老太太的故事結束了。

慕良的全部心神都還沉浸在她剛剛講的那個故事裏。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穿越了八十多年的歲月,撥開時光的雲海,親眼目睹了那場幾十年前的盛事。

大雨侵盆之下,黑色的棺木緩緩在人海洶湧的街道上穿行。棺材所至之處,人群宛如摩西分海般默契分開。

在無數雙眼睛的深情注視下,黑色棺材緩緩向遠方走去,身後同樣跟隨簇擁著人海。

北平全八大胡同的妓女皆身穿白色喪服前來送行,幾百上千個流浪兒哭聲震天,還有那目不識丁的莊稼漢們也同樣在偷偷抹淚……

棺木越走越遠,身後跟的人也越來越多,最後似乎整座北平城都出動了來為少年送行。

慕良知道少年的名字——李景然,他更願意稱他為守夜人。

民國群星中最耀眼的一顆。

慕良最初知道這場葬禮,是在高一的語文課本上,那是一篇兩千余字的散文,是由著名學者周德璋先生晚年整理記錄下來的回憶。課文的題目也很意味深長,名為《傾城之葬》。

慕良記得很清楚,那是高一語文下的最後一篇課文。

學習這篇課文時,語文老師的臉色很沉重,教室很安靜,只能聽到老師清朗的念書聲在靜若寒蟬的教室裏響起。

“這是我最後一次,也是全北平城最後一次見到我的朋友了。從那以後,他就渾身浴血長眠地底,我17歲的朋友永遠留在了民國十五年的秋天。

我不知道他在撲向洶湧的槍火時究竟在想些什麽,我只知道,面對那操蛋的世道,他選擇了如戰士般奮起反抗。

以後長夜漫漫,群星閃耀。皆不是他,皆不如他。”

這是《傾城之葬》的最後一段話,慕良每每想起都心痛如絞。

他不止一次在腦海裏幻想過那場葬禮的盛大場景,恨不能早生幾十年參加李先生的葬禮,送先生一程。

這也是他第一次從親歷者口中聽到這場葬禮的全貌。

他已經知道老太太是誰了。

她就是李景然先生的妹妹,李淑然先生。

史書上有關李淑然的記載很少,很多資料都對她一筆帶過,對她極盡低調處理。只說她從美國學成歸來後,建國後毅然回國建設家園。然後網上就再也找不到李淑然接下來的消息了。

所以就有很多人誤以為李淑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沒什麽可值得說的。

但是身為李景然先生的妹妹,李淑然先生又怎麽可能會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呢?

慕良畢竟是高幹子弟,再加上近幾年很多档案解禁,李淑然先生也密級下調了,所以他才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李淑然先生作為核物理專家,隱姓埋名三十年,在大西北進行秘密研究工作。

她的面容是絕密,她的事跡是絕密,她的人生,也是絕密。

所以慕良才沒有在新聞報道上見過她的面容。

所以老太太才能收獲那麽多政客們的敬意。

就像其兄李景然先生一樣,李淑然先生也是當之無愧的國之棟梁,只能用國士來形容。

他敬仰地望著眼前白發蒼蒼,老態龍鐘的老人,紅著眼圈對她深深鞠了一躬,沉聲道:“先生,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