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公主府位處內城,四周都是王公大臣府邸,極少行人往來。

馬蹄踏上青石街道的“滴滴噠噠”聲,算是這晨起時分,最嘈雜的動靜。

容溫抱著個刻花草紋蓮瓣小手爐,面無表情盯著班第烏黑的後腦勺。

方才上車時,她只留意到班第一身煞氣。未曾及時發現,這人竟把輜車搬到馬車上來了,且還十分霸道的立在馬車正中,擋在她的長橫錦凳之前。

所以,此刻,兩人落座後的姿勢——宛如學堂裏的前後桌。

“……”

時下王公貴戚的馬車內裏布置,撇開掛飾香爐這些小玩意不談,多半是一方收納物什用的壁櫃,一條供主子落座的長橫錦凳或小榻。

心慈一些的主子,可能再給隨從備上兩個矮凳。

是以,班第搬輜車上來的用意便十分明顯了——他既不想與容溫並排而坐,也不願屈就去坐隨從的矮凳。

只不過,他搬輜車上來那會兒顯然沒多想,最後會與容溫以這樣尷尬的座次同乘。

方才容溫落座在他身後時,分明瞧見,他挺拔的背脊越發繃直,帶動高束的小辮兒微微晃動——從頭發絲裏透著尷尬。

尷尬會擴散傳染,容溫瞧他那模樣,本也有幾分不自在。

可哪知,也就瞬間的功夫,他又垮下張線條淩厲的臉,周身縈起一股更加駭人的氣息,餓狼一般。

容溫微微抿唇,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正因此,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很快散盡。

各自闔目眼神,誰也不搭理誰。

直到,馬車突然顛簸起來。

容溫倏地睜開眼,單手撐在橫凳上,穩住身形。

不待她問,車外是櫻曉一言難盡的嗓音,“公主,簡親王世子昨日約了一群宗室公子在這條道上騎馬玩耍,把路給……跑壞了。前邊兒好像越發顛簸,你坐穩一些。”

容溫挑眉,京城的路是豆腐做的嗎?

不過,把路弄壞這事出在簡親王世子雅爾江阿身上,好像也不稀奇。要知道這位小世子幼時,可沒少攛掇比自己大五六歲的大阿哥,去與太子幹架。然後自己貓在一旁看戲,看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的。

“嗯。”容溫應了一聲,單手穩在錦凳上,漫不經心扣了扣錦繡紋路。眼神虛落在前邊兒,若有所思。

在下一次顛簸來臨之前,容溫悄然抓住了班第的輜車扶手,穩住,不讓輜車軲轆隨顛簸亂滾。

她很小心,幾乎沒發出任何動靜。

可班第的右耳,還是微不可察的支了一下,目光不經意往後瞟了眼。

已往外伸出幾分的右腿,悄無聲息的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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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行入宮門,容溫下車,換了頂華麗耀目的‘金頂轎’,往壽康宮去。

這次,班第倒沒有與她同上金頂轎,而是坐了一旁平平無奇的四人小轎。

因為,以班第身上的爵位,完全夠不上這頂金頂轎。

金頂轎——乃是固倫公主品級才有的殊榮。且還不是每位固倫公主,都能乘金頂轎,得皇帝特旨恩賞才行。

容溫方才見侯在宮門的是金頂轎,還特地與來迎她的劉進忠確認了一遍。

劉進忠笑眯眯的告訴容溫,這是皇帝的一片愛女之心。

容溫笑笑,卻總覺得不太對。自她婚儀那日起,皇帝未免對她太好了。

好到——讓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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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清宮回門禮的規矩——公主入慈寧宮行禮,額駙於慈寧門外、乾清門外、內右門外行禮。

自孝莊太皇太後崩逝,慈寧宮便被皇帝以緬懷為由,封存了起來。

所以容溫今日行回門禮的地方,便改做了太後的壽康宮。

班第與她同往,兩人一同在壽康門外行了禮後,便分道揚鑣。

容溫被一幹妃嬪簇擁進壽康宮殿內,拜謝太後與嬪位品級之上的後妃。班第則由劉進忠引領,出後宮,去往乾清門、內右門之地給皇帝行禮。

容溫自小與太後朝夕相處,如今快十來日沒見,入壽康宮按禮叩謝完後,太後便立時拉著她的手,激動的把人扯在跟前去了。

太後不善言辭,說話很是直接,“吃住我倒不多問你了,你是皇家的金枝玉葉,諒也無人敢苛待你。我只問你,額駙待你可好?”

太後最關切擔心的,莫過於這夫妻關系。

一切只因,她自己年輕那會子,在先帝順治爺身上吃夠了苦頭。

容溫曾聽太後身邊的老嬤嬤說過,多年以前,京中天花尤其猖獗那段時日,太後因意外感染痘疹,險些喪命。

順治爺聞聽消息,卻是連句關心言語都不曾留下,滿臉惱怒的帶了董鄂妃出宮避痘去了,太後為此傷透了心。

容溫不欲惹太後掛念,笑眯眯的答道,“皇瑪嬤放心,額駙很好。前幾日,我才去過郡王府暖房看花。對了,郡王府那邊托我敬了一盆花兒給您呢,您現下要瞧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