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班第聽完多羅郡王轉述的出征事宜,沉吟片刻,討了張行軍路線圖揣在懷裏。

然後起身,隨意給多羅郡王兄弟兩行了個告退禮。一雙長腿絲毫不知何為客氣,自顧往王帳內裏走,找了間空房換藥宿下。

多羅郡王兄弟兩在他背後,對視一眼。

——班第與容溫同騎,提前返回科爾沁;

班第把住處讓給府邸尚未修繕齊整的容溫;

容溫看過班第以命相搏比武後,借故毒害恭親王;

班第拖著一身重傷,中途離開王府議事廳,跑去找容溫。

這些小兒女之間有來有往的事,都是發生在多羅郡王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自然一清二楚。

鄂齊爾嘆了口氣,側背對燭火而坐。平素恭順謙卑的中年男人,面龐一半隱在陰影裏,莫名顯出幾分邪性,“阿哈(兄長)可後悔當日的決定了?”

當初多羅郡王之所以極力撮合班第與容溫,緣由不過是瞧著容溫性情平和,又是公主身份。

班第重情,若能對她上心。一則希望秉性平和的她,能拉陷在泥濘裏的班第一把;二則希望班第顧忌她的身份處境,少去做那些殃及甚廣、後果不堪設想之事。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幾經算計周轉下來,容溫如今的心性浸染太過,孤拐左性,遠不如在京中時澄澈平和。想要扭轉回來,難如登天。把她與班第放在一起,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準;

另,她與清廷關系僵滯惡劣,她這重公主身份,只剩下面上功夫。不能掣肘班第不說,說不得還會因她與清廷的兩相憎惡,牽連班第往更深處陷落。

——確實,如今的容溫已全然不適合班第。

可偏偏,這兩人卻生出了情思。

事與願違,莫過如此。

多羅郡王眸似鷹隼,銳利射向鄂齊爾。

兩人是嫡親兄弟,他怎會不明白鄂齊爾提及這個話頭,是起了旁的心思。

“當日你我選定公主,是存了讓她拉老五一把的心思。如今你見她於老五無用,甚至會帶累老五,便翻臉無情。打算順勢而為,舍棄她,甚至利用她,榨取她身上最後一絲好處。”

容溫下毒趕走使臣恭親王,毀了皇帝的一番謀算不說,還明明白白打了皇帝的臉。

皇帝聞訊,定是恨毒了她。

若此時科爾沁堅持站在她身後,皇帝認定科爾沁與她是一體的,投鼠忌器,必不敢隨意處置她;

若在這當口,科爾沁倒戈,置她於不顧,用她來討好皇帝,粉飾雙方太平。以皇帝殺伐果斷的脾性,定會毫不留情的下手處置這種不聽話、只會壞事的和親公主,永絕後患。

草原環境惡劣,和親公主身嬌肉貴,紅顏早逝並不是什麽稀奇事。

多羅郡王自鼻翼裏噴出一道冷嗤,一掃往日兄友弟恭的和睦友愛,厲聲警告鄂齊爾。

“莫給我提趨利避害那一套,我告訴你——休想!公主雖於老五無用,但此次她趕走恭親王,保下險些被恭親王用計增調出去的五萬精兵,便是對我科爾沁有大恩。

公主並非不知輕重的傻子,她敢頂著弑父的汙名下毒,便是信科爾沁會站在她身後。她一個女子尚有如此果敢,科爾沁若是負她,還如何有臉堂堂正正立於天地間!”

多羅郡王‘刷’把隨身攜帶的馬鞭扔在鄂齊爾腳下,“早先我曾說過,她既嫁入科爾沁,便是你我族人。當日老五鬼迷心竅,舍棄族人,我賞他一頓馬鞭。你這當老子的若同樣鬼迷心竅,我這馬鞭亦不會給你留任何情面。”

鄂齊爾盯著寒光凜冽的馬鞭包銀尖梢,目中陰鷙忽閃。半晌,才後退一步繼續道,“誠然,阿哈所言自有道理,科爾沁應留下她,但老五身邊不行。”

“哼——”多羅郡王對鄂齊爾的‘妥協’嗤之以鼻,“有本事把這話去對老五說。”

“……”鄂齊爾被多羅郡王堵得心口疼,言辭輕狂許多,“我若是能做老五的主,又何必與阿哈商議。”

見鄂齊爾如此,多羅郡王反倒冷靜下來,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悲寥道,“我看你是忘了——達來為何早逝,老五為何斬殺老二。鄂齊爾,管好自己的手。我這做兄長的,替你遮掩一次,已算仁至義盡。”

鄂齊爾聞言,面上血色盡失,身形晃蕩如遭了夜風的搖曳油燈。

多羅郡王見狀,仰躺在王座上,唏噓長嘆,“老子堂堂正正活了一輩子,這些年,為著你做下的混賬事,卻連夢中都無顏見達來與老二這倆小輩。想來,你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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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最寂靜的夜,能聽見風拂過遍地翠色的聲響。

班第走後,容溫睡不著,便去把那只破破爛爛的醜泥娃娃翻了出來。

人會水土不服,這只醜泥娃娃似乎也水土不服了。

右胳膊銜接處,不知何時裂開了兩條細縫,本就粘得不算牢靠的胳膊,越發顯得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