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費北也收到的包裹寄來的那天。

S城,某區縣的鄉下。

前兩日鄉裏下了場雨,都說是場喜雨,卻把鄉裏通向外界的土路糟蹋成了泥漿地,別說是人,就連大卡車想要通過這路都困難。

因為道路的原因,住在村口的人家好幾天都沒有在村口見到過路的人,這天夜晚卻意外見了只伶仃的瘦小影子從村外一步一步緩緩挪進來。

住村口的陳大嫂正在院前掃地,聽見不遠處的窸窣聲響,她停在原地虛著眼睛看向村外的人影,待來人走近了,陳大嫂咧著牙笑開了:“費奶奶,我還在想是誰呢,竟然是你。”

其實費奶奶不姓費,當年她隨丈夫嫁到村裏來後隨了夫姓,這些年費奶奶的老伴去世了,她也老了,於是大家都叫她一聲費奶奶。

費奶奶一人住村尾的老房子,平時在家種種田養活自己,是個善良又愛笑的老人家。鄉親們很是親熱她,田裏種的瓜熟了都會挑個好的摘一個送到費奶奶院頭去。

其實,大家對費奶奶好,也是可憐她。

費奶奶命苦。家裏男人死得早,留她一個撫養獨子。費奶奶好不容易養大了唯一的兒子,又等到兒子娶了媳婦,夫妻兩人先後生下孫女費南微和孫子費北也。

眼見到了日子輕松,能夠享清福的時候,費奶奶卻從兒子兒媳的爭吵中得知兒子染上了賭癮,輸光了本就不富裕的家產,且到了這樣的地步,兒子還是戒不了賭。

兒媳是個頭腦理智的人,在這個年代她是村裏第一個選擇離婚的女人,離婚之後,她帶著大女兒費南微回到了娘家。兒媳走後,不受約束的兒子越發好賭,賭到沒錢就把費北也拿去抵債。

後來是費奶奶拿出祖上傳下的老房子的地契去把費北也帶了回來,而費北也的爸爸在此事後基本不再出現在家裏,費奶奶只好一人撫養孫子費北也。

可日子仍舊是不得安生,兒子雖不在家,找他討要債務的債主卻時常上門找事,孫子費北也同樣不學好,小小年紀就成了村裏的刺頭,在村裏橫行霸道,連上門來的債主都怕他。

而且,費北也比起他的賭棍老爹毫不遜色,沒念完小學的他毅然選擇了進城找活幹。他雖不在村裏,村裏人卻從別的進城務工的人口中得知進了城的費北也和狐朋狗友鬼混,在不正經的舞廳工作,染了頭洋人才有的黃毛。

嘖嘖嘖,混混到了哪都改不了本性。村裏人聽說後一邊唾棄費北也,一邊慶幸他不在村裏,還一邊替費奶奶不值,兒子不孝孫子又是個混賬。都七十來歲的年紀了,辛苦養活自己不說,還得管家裏的糟心事。

不遠處,費奶奶聽到陳大嫂的招呼,她挎著個籃慢慢走近,顫悠悠地面對著陳大嫂咧開快沒牙的嘴,和藹地一笑。

冬夜裏她戴頂起球的舊絨帽,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被寒風吹得通紅,露在外面的一雙手也被凍得皸裂,幾道口子裂開了縫。費奶奶身上穿著二十多年前的舊棉衣,補丁東一個西一個,腳上踩的棉鞋裹滿了泥漿,幾滴泥星子沾上了她的褲腿。凜冽寒風中,費奶奶凍得瑟瑟發抖。

陳大嫂趕快把費奶奶請進屋,給她倒了杯熱水:“費奶奶,聽我男人說你今早四點多就出村了,咋現在才回來?”

費奶奶捧著熱水沒有喝,她的聲音顫巍巍的,可是語氣很溫暖樸實:“我今天去鎮上了,路不好走,所以走到現在才回來。”

陳大嫂掩飾不住自己的訝異:“鎮上?奶奶你走著去的?這正常走也得走大半天一個來回啊。奶奶你沒事去鎮上幹嘛呢?”

這幾天村外面的土路難走得很,村裏的青壯年都不會出去,就算不摔跤受傷光是走泥地也麻煩呢。費奶奶這樣一個七十多的老人家,還費力地早起出去幹什麽呢?

費奶奶擡起頭沖陳大嫂笑了笑,她生滿皺紋的眼角眯了起來,眼神裏滿是溫馨:“還有十三天就過年了,北北一個人在城頭的日子苦呢,我去鎮上給他寄一點過年用的東西。”

北北是費奶奶對費北也的稱呼,村裏人都知道她寶貝自己的孫子。

陳大嫂心疼地抓起費奶奶被風凍得冰涼的手,苦口婆心:“哎喲喂,奶奶!難道你自個兒的日子過得不苦哇?你辛辛苦苦種田,可一年到頭也賣不了幾塊的菜錢,日子不算苦?你自己都吃不飽穿不暖,這日子還不算苦麽?”

費奶奶將手縮回去,和和氣氣地笑:“不苦的呀。我年紀大了,吃不了多少,也穿不來什麽好東西,錢給我花了浪費。我們北北還小,要讓他過好日子。”

看見費奶奶這樣,陳大嫂心裏氣得痛罵費北也不是人:“費奶奶,他們都說費北也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日子過得美滋滋,他可沒寄過任何好東西給你。別說給你寄好東西了,這可連人都見不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