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黃昏細雨紅袖刀(23)(第2/2頁)

但放在李凝身上,他卻有幾分慶幸。

走了也好,再也不來也好,他總算可以徹底松一口氣,即便心裏有些麻麻木木的疼,卻也好過那份仿佛偷來的歡喜。

上天何其薄待他,令他尚在繈褓之中就注定了三十年苦痛,上天又何其厚待他,讓他在將死之前從自我編織的夢境中脫離出來,見到人世間真正的美好。

可美好從來都是轉瞬而過的。

蘇夢枕閉上了眼睛。

然後又睜開來。

李凝一只手扒在門邊,露出半個腦袋,小聲地問道:“你要睡了嗎?”

蘇夢枕怔了一下,搖搖頭。

李凝松了一口氣,進了門,她的手裏提著一個酒壇,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蘇夢枕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藏在書房裏的酒壇。

李凝不擅於發脾氣,把酒壇放在地上那重重的一聲就代表了她全部的脾氣,她看著蘇夢枕,板著臉說道:“我剛才去了你的書房,這是我在書架後面找到的,一整壇酒,空了一半。”

蘇夢枕只是看著她,那雙總是很明亮的眼眸裏全然地倒映出她的模樣。

李凝沒有察覺,生氣地說道:“上次你都是騙我的是不是?用那麽小的酒杯,要喝多少才能喝走一半那麽多?”

蘇夢枕輕聲說道:“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李凝信他才有鬼。

她把地上的酒壇又提了起來,打開封蓋,還沒湊近就被那嗆人的酒味熏了一臉,她擰著眉頭,盯著裏面的半壇酒,說道:“我以後每天來一趟,再讓我找到……”

李凝一邊說著,一邊提著酒壇走到窗戶邊上,酒壇口向下,嘩啦啦全部傾倒下去。

蘇夢枕眼睛都不眨一下。

倒是李凝倒完酒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小聲地說道:“我是不是過分了?”

然而話一出口,看到自己被血浸透的袖子,李凝忽然就覺得理直氣壯了,不等蘇夢枕回答,就道:“我這都是為了樓主好,你知不知道剛才多嚇人!”

蘇夢枕說道:“知道。”

李凝剛剛大起來的聲音又小了回去,她輕咳一聲,說道:“我、我先回去換衣服。”

話說完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個空空的酒壇。

蘇夢枕起初是嘴角輕輕揚起,隨即笑出了聲,笑聲也從低低的笑,慢慢變成大笑,最終停在咳嗽聲裏。

可他真的很開心。

二十七年的人生裏,仿佛只有今天真正做了一回凡人。

李凝把沾了血的衣裳換下,不知怎地就翻出了從沒上過身的紅裳

衣裳是府裏裁的,一個樣式做好幾種顏色,她平日裏會挑些鮮亮的顏色穿,卻從沒碰過紅的,畢竟蘇夢枕總穿紅,她自覺要避嫌,真正穿在身上,感覺卻又不同以往。

李凝一連換了好幾件衣裳,最後挑了一件用金線繡著蓮花的裙裳,紅底金蓮,即便天已黃昏,在微弱的天光映照下,也燦爛漂亮得像是朝陽初升。

李凝假裝幾天的空档沒有發生過,也假裝忘記了蘇夢枕剛剛犯病,還不能教她刀法,提著也不怎麽方便練刀的長長裙擺,高高興興地返回玉塔。

然後就在玉塔前見到了雷媚。

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滯起來,低著頭想要快速從雷媚身邊過去,卻還是沒攔得住雷媚淺笑一聲,半帶調侃地說道:“樓主夫人又來見樓主了?”

李凝滿可以就此落荒而逃,然而一想到蘇夢枕教過她的話,她的腳步向前了兩下,又回轉過來。

李凝看著雷媚,認真地說道:“我和樓主的婚約究竟是怎麽回事,樓裏兄弟都知道,雷姑娘每次都要曲解調笑,我不喜歡。”

雷媚有些驚訝,但還是笑道:“姑娘不喜歡,我不說了就是。”

話是這麽說,卻還是一種漫不經心的調笑語氣。

李凝卻忽然拔出了袖裏的短刀。

一夜盛雪獨吐艷,驚風疾雨紅袖刀,蘇夢枕的刀法殘忍而美麗,仿佛黃昏時最後一抹血色殘陽,透骨淒涼,徹底超出了其師紅袖神尼的紅袖刀法,李凝的刀卻又有不同。

和她溫溫柔柔的表象全然不同,像當頭一道雷霆,刀法尚有欠缺,氣勢十成兇煞。

雷媚明明也是個難得的高手,卻第一次毫無防備地被刀尖抵上脖頸。

那張總是似笑非笑的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雷媚記得,一年前李凝還沒有習武,她曾親口拒絕教她劍法。

李凝看著仍舊溫溫柔柔的,單看臉色還有幾分柔弱之意,語氣比先前還要認真道:“雷姑娘,我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