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葉濛面上笑笑,心裏不知在想什麽,出奇的沒往下接,只淡聲問了句,“吃完了嗎?吃完我去結賬咯。”

欲擒故縱。

李靳嶼在心底冷笑,難怪程開然對她又愛又恨。

葉濛結了帳,打了輛滴滴,甚至面面周到地將這兩位弟弟妹妹輪番送回家。小姑娘下車的時候對葉濛那叫一個畢恭畢敬,“姐姐,很高興認識你,謝謝姐姐今晚的飯,姐姐再見。”

葉濛不經心地一笑:“不客氣。”

等人走遠,她升上車窗,轉頭問李靳嶼,笑得輕佻道:“這位弟弟去哪,回醫院?還是?”

李靳嶼沒什麽情緒地掃她一眼,跟司機報出酒吧地址。

葉濛一樂,“去唱歌呀?”

李靳嶼沒回答,人往後靠,開始閉目養神。

車子重新啟動,不慌不忙地開出窄巷,匯入如水的車流中,司機才透過後視鏡悄悄打量後座這對男女。一路飛馳的夜景以及忽明忽暗的光從他倆身上鱗次滑過。

其實他倆有些像,同樣的散漫,看起來似乎都在虛度時光。只不過,那女孩看起來是享受的,她的心裏有一盞明燈。

而那個喉結上有道淡印、戴著耳釘的男人,懶洋洋地闔著眼睛、仰頭靠在椅背上,就像一只躲在墻角可憐巴巴的蝸牛,身上背著重重的殼,依舊四處碰壁。他沉溺在晦澀難明的光影裏,像是在熬,像是在等一個平凡的結局。

其實從湖邊那次偶遇到現在,李靳嶼的聲音一直都有點啞,有點像樹葉摩挲過安靜的地面發出的聲,顯然是聲帶有些受損沒有恢復好就又去唱歌了。

“你很缺錢嗎?”葉濛說。

李靳嶼靠在椅背上,下顎微微揚起流暢鋒利的線條,整個人沒動只橫斜她一眼很快又閉上眼睛說:“你不缺?”

“我沒缺錢到,嗓子都這樣了還要去唱歌,”葉濛想起之前小胖提過,他爸死後他媽改嫁,他便跟奶奶相依為命,家裏似乎除了小胖和喬麥麥也沒見其他親戚來陪過床,“你奶奶不會靠你養活吧?”

“我奶奶從小身體就不好,只生了我爸一個,我爸死後我媽給了一筆錢,我奶奶沒要,把錢全部捐給鎮上的孤兒院建樓。”

葉濛稍一遲疑,似乎是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說這些。更沒想到,隔壁床那個脾氣火爆、一犯煙癮就對李靳嶼又打又罵的老太太居然也有這麽俠義的一面。不由露出欽佩的表情。

“她只是單純討厭我媽。後來生病需要用錢,也腆著臉皮跟孤兒院想要回這筆錢。但人家不搭理她,”李靳嶼始終都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這次摔折腿,錢還是我借的。”

“你平時都沒積蓄麽?”

“老太太基礎病很多,平時賺的錢,基本上給她買藥續命。我哪來存款。”李靳嶼終於轉頭看了眼窗外,留了個後腦勺給她,

葉濛心下有了計較,問:“小胖……,哦不好意思,我是說你的表弟,他大學畢業就在家打遊戲不出去找工作嗎?”

“他的夢想是當電競選手。”

葉濛差點以為自己聽錯,她忍不住掏掏耳朵,又不敢置信地問了遍:“等等,你說什麽?”

“你沒聽錯,他是想當電競選手,對,就他的水平。老太太都打得比他好。”李靳嶼給予肯定後,轉過頭,就著晦暗不明的車廂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記得喬麥麥嗎?那天幫你換裝的女孩,我妹妹。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搖滾歌手。”

“她唱的怎麽樣?”

“她唱得非常好,也曾有星探找過她,被騙了五十萬。所以至今還在賣唱還債,我需要錢,不僅要幫奶奶治病續命,喬麥麥那五十萬還是我幫她借的。”

葉濛自始至終都牢牢盯著他。李靳嶼偶爾低頭瞥她一眼,兩人視線在空中一碰,他便輕輕不著痕跡地避開。

“我有點心疼你。”葉濛說。

李靳嶼再次往後靠,頭微仰,高高大大的身影幾乎要將整個車廂占滿,氣息濃烈,兀自笑了下,比剛才她的笑容更輕佻:“不用,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你如果真的想幫我,那我就勸你離我遠一點,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咱倆現在改個目的地,我可以陪你玩全套。”

李靳嶼顯然是對以後沒有打算的人。

他跟葉濛不同,葉濛的得過且過至少還知道給自己留點養老錢。他純粹只是活著。

他用最散漫、不屑一顧的態度在警告葉濛,他就是一灘爛泥,別試圖接近他。可葉濛呢,她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披星戴月的英雄,從不怕淤泥濺身。哪怕你是再沉重、再肮臟的汙濁,只要是她喜歡的,她都會低下身,把手伸向你。

“我以前小時候啊,”葉濛忽然自顧自說,“下雨天最喜歡踩水坑,我媽不讓我踩,說臟。別的小朋友都避著走。我偏喜歡把自己濺得臟臟的,就會覺得,別人不敢接近我,不是因為我哪裏沒做好,而是因為這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