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杭祁從來沒有朋友。

從小到大,身邊的人因為臉上那塊醜陋的疤痕,對他避而遠之。殘忍的小孩子會故意捉弄他,在課堂上弄出什麽動靜來——而他有時候一緊張就聽不見,讓全班人都朝他看來。

他在那一片齊刷刷怪異、嫌惡的目光中無地自容、渾身發抖,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

而老師雖然憐憫他,卻也從來都無作為,甚至有的還會懲罰他,畢竟,懲罰他一個,比懲罰一群捉弄他的小孩要省事多了。

小時候的杭祁已是瘦弱單薄,小小一團,但他仍覺得到處都太空曠了,恨不得把自己縮小成更小的一團、再小一點,最好無人注意。

這個時候的他,還是渴望朋友的。

有一次,有個小學的女老師還算溫柔,特地讓一個轉學生幫助他,還告訴那個轉學生,臉上有傷疤不是什麽殘疾,不要把小杭祁當成什麽洪水猛獸。

小杭祁在辦公室外得知,還以為自己終於要有朋友了,眼睛“欻”地亮起。

甚至中午忍不住跑回家,冒著被在家午睡精神狀態不太好可能會發病的母親揍一頓的風險,雀躍地從床底下拖出自己收藏的一些玩意兒,從中找到一張賀卡,打算下午見面時遞給那個可能會成為他的朋友的家夥。

實在是太渴望,就容易變得卑微。

他心臟砰砰直跳,像是要被選中上台演講一般,在路上還準備了見到朋友時的開場白。

可是剛剛走到教室後門口,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嘻嘻哈哈的笑聲。

剛剛還在辦公室答應了女老師會和杭祁成為朋友的那小孩已經融入了班上其他人中,對其他人炫耀似的笑著說:“老師還說,只要我答應和他當同桌,期末就給我三好學生的獎狀。”

“我就答應了唄。”

“可誰想和半個聾子當同桌啊,半殘不殘的,傻逼,到時候說不定我罵他,他都聽不見!”

杭祁心中的雀躍宛如還沒來得及沸騰的水,還沒來得及喜悅,便被兜頭一盆冰涼刺骨的冷水潑下,變得死寂,隨即憤怒。

他捏著拳頭,渾身發抖,過了幾秒之後,突然將卡片塞回口袋裏,走過去,抓起那小孩的衣領,狠狠一拳揍上去。

那是小杭祁第一次打架,之後,他就成了打架的常客,身上除了被母親弄出來的傷之外,還會添些別的青紫鬥毆傷痕。

但是他心底踏實多了,至少,當不能讓這些人閉嘴的時候,拳頭能讓這些人閉嘴。

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杭祁飛快長大,他比誰都生長得迅速。

當他成為個子修長,會打架,面無表情的少年之後,已經不會再出現那樣的事情,除了找茬的混混之外,周圍的同學們並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那些侮辱性的話,但是,同學們依然對他敬而遠之。

又或者說,這個時候是他獨來獨往、封閉自己、冷漠冰冷,除了上課之外,不與任何同學們交流。

所以,他依然沒有朋友。

這個詞實在是太陌生,因此,此刻他端著餐盤回到自己角落的位置,盯著餐盤上的雞腿,仍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等回過神來後,他濃黑睫毛半垂,神情晦暗,一動不動了好半晌。

……

他心中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臉上表情也有點復雜。

他朝食堂四周看去,外面大雨,光線不亮,地上濕滑,所以人不多,有各個年級的,面孔都很陌生,沒看到什麽熟人,他沒辦法分辨出是誰幹的。

但是怎麽會——

他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感受過這樣的善意,碰到的眼神不是嫌棄就是虛偽的憐憫,怎麽會突然有人,偏偏給自己送了感冒藥,買了一個月的雞腿?偏偏悄悄對自己好?

是不是又是什麽惡劣的惡作劇?

比如說玩那種無聊的把戲,當自己因為這麽一點點施舍性的善意而感激時,對方就毫無征兆地收回去,然後笑著等著看自己的反應?

杭祁手指不由自主蜷緊,他厭惡變得卑微,可憐巴巴地期盼一點溫柔的善意,那樣子太傻了,那種事情他小時候做過就夠了,如今絕不會再做。

因此,他諷刺地、不確定地這樣想著。

必定是這樣,只是惡作劇,否則自己這樣的人,總是被人嫌棄面目可憎,怎麽會突然有人對自己這麽好呢。

真是可笑,他到底是在奢望什麽?

杭祁差點被擊潰防線的心臟重新冰冷起來,他眼神冷漠地看著餐盤,最後只吃了自己買的那一份。

因為這個意外的插曲,從食堂裏出來的杭祁心情亂糟糟的,不過他一向沒什麽表情,因此也沒有人在意。

他校服拉鏈拉得很高,到領口,還是秋季的校服,看起來單薄又凜然。

今天是杭祁值日,因為走廊上的垃圾桶有點重,所以每天值日都是由兩個同學負責,可三班總人數剛好是奇數,於是,毫無意外的,輪到杭祁的時候,變成了獨自一人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