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保(2)

公元前的秋八月末已經相當舒適,午後陽光透過防風、防塵的薄羅,看得見細小的金色灰塵。內室一角設有鎏金的博山香爐,裊裊的煙氣升起來,是茅香、辛夷、艾草的味道…嗯,相當‘質樸’了。

這倒不是此間主人更熱愛返樸歸真,香料也如此平民,只不過是‘時殊世異’而已。

公元前的大漢朝,全民熱愛香料,特別是有條件的貴族更是極為追捧。畢竟這時的民眾才剛剛度過蒙昧期,大多數事情都能夠和神秘學聯系起來,香氣這種讓人愉悅的氣味就更不乏聯想了。

香料在這個時代是調味品,是化妝品,還和醫藥、神鬼有關。

但問題是,這個時間節點,公元前143年,漢景帝年間,張騫還未出使西域,也就是說絲綢之路並沒有開通!後世調香更加常見的香料,此時都還未成為貴族的追求。這個時代帝國更加常見的香料是:花椒、姜、佩蘭、桂、辛夷、杜衡等等。

其他的先不說,花椒、姜、桂(這可不是桂花,而是桂皮),emmm……

相當微妙呢。

陳嫣翻動長案上沉重的竹簡,這上面的內容和《詩經》有關——這種內容的書籍在兩千年後會是最便宜的那種,相比起那些花裏胡哨的時新小說,簡直是收廢紙的價格,趕上擺地攤出貨可以論斤兩稱回家。

但在這個時代,知識的可貴簡直不敢想象!這樣一冊竹簡拿出去有人願意用黃金來換。經過焚書坑儒,又經過秦末戰爭,大量的百家書籍都已經散失了,書籍與知識掌握在極少數幸運又努力的人手裏。

《詩經》這一歷史上存在感強大的經書此時雖沒有‘斷絕’的跡象,但散失的情況確實很嚴重。要看到曾經孔聖人編訂的‘詩三百’,也就是後世最熟悉的那個版本,得等到數年之後,陳嫣那位喜愛儒學的表兄主導整理和收集工作。

婢女利拉開帷幕,笑著道:“翁主可是嚇著那榮氏婦了!”

陳嫣有些心不在焉,旁人也不奇怪——那位榮氏婦的小心思許多婢女都看出來了,這些婢女一部分是未央宮宮人,一部分來自館陶公主府,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揣測人心、察言觀色只不過是最基本的素質。

榮氏婦想要舉薦女兒給陳嫣做女伴,以此幸進,沾得好處,這在這些婢女看來簡直可笑!

封建時代的一個特征,除非是到了禮崩樂壞的時代,不然貴賤之間有如天塹!

他們服侍的主人乃是漢文帝外孫,漢景帝外甥,大漢長公主的幼女,當今天子親封的‘不夜翁主’…整個長安都知道,不是公主,卻擁有超出公主的尊榮,是既有身份,又有寵愛的貴女。

這樣的貴女玩伴當然只能是她的親姐妹們(包括表姐妹),也就是大漢的公主、翁主們。

事實上,如果不是情況特殊,這樣的貴女或許一輩子都不會來到這個帝國最東邊的海邊小縣。或許作為齊魯之地,又是臨海的縣城並不閉塞窮困,但在這些宮廷裏見慣了繁華與富貴的婢女來看,簡直…沒法兒看!

這種地位差距甚至比後世平民子女與總統子女更大,畢竟後世是一個平等社會,而這個時代是一個完全地階級社會。階級的鴻溝是客觀存在的,而且在每個人心中都根深蒂固。

所以榮氏婦說了那麽多,陳嫣一句輕輕的‘否’,對方就無話可說了,只能接受——在這個時候榮氏婦才真正感受到權力帶來的差異。

一冊竹簡的內容並不多,陳嫣看過之後放到一邊。又有一個系著淺黃色裙子的女婢奉著托盤過來:“翁主,是杏酪粥。”

托盤上放著一只精美的耳杯、一只漆勺。

耳杯雖然稱作杯,實際上更接近碗,小一點兒的可以喝酒,大一些的可以喝湯、喝粥——如果這只耳杯可以留到後世,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器外黑漆紅紋,內壁朱紅色漆料塗染,紋樣是蔓草和祥雲,典型的漢代漆器,精美、大氣,又有一些神秘。

陳嫣身體先天不足,在飲食上格外注意,按照醫囑一直都是少食多餐的,所以才會在這個並非用餐的時間用上這個時代的‘主食’。

“喏…你們下去吧。”陳嫣拿起漆勺,停頓了一下。

其他人見怪不怪,自家這位翁主雖然得寵,但卻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絕沒有宮中貴人的難伺候。但就是有時候有些怪癖好,譬如說總是愛一人獨處。

不過所謂的獨處也只不過是眾人退到帷幕之外而已,真的讓年紀尚幼的翁主一個人呆著,出了什麽事誰能擔待!?

陳嫣也不在意這個,等到眾人退到帷幕之外她才露出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老成神色…這確實與她的‘七歲’幼齡不相符(這還是虛歲,實際上她只有六歲)。但任何一個和她有相同經歷的人都應該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