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蓼莪(5)

“騎馬?”竇嬰挑了挑眉看向從兄竇彭祖,而後心下已然定神。

相比之下竇彭祖卻依舊心不在焉,或許是這件事涉及自身,實在無法等閑處置。腦子裏想的只有這件事本身,此時由小宦官引著去見天子,首先想到的也只是天子竟然騎馬?

天子身體越來越不好並不是一個秘密,不是大病急病,但就是纏纏綿綿越來越弱。

騎射的事情已經很久沒有碰過了,偶爾為之也是在射獵活動中做個樣子。

穿過未央宮的重重回廊與復道,未央宮東邊的小廣場已經聚了很多人,多是天子身邊的武士。這些武士侍立在一邊目不斜視,而小廣場中央果然是一高一低兩匹寶馬。

高的那匹白馬身上並沒有人,天子穿著窄袖騎裝站在白馬旁。棗紅色的是一匹小馬,一個紮丫髻的小姑娘騎在馬上,旁邊有一名高大的武士執韁繩,後面則是跟著兩個躬身的宦官,隨時準備護著小姑娘。

小姑娘正是陳嫣——說起來大家都是親戚關系,陳嫣是竇太後的外孫女,魏其侯竇嬰和南皮侯竇彭祖則是太後的堂侄與親侄子,陳嫣得稱呼兩位大漢徹侯為‘表舅’。

騎馬其實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前提是將其當成是一種玩樂,而不是高強度的訓練。陳嫣上輩子也騎馬,就在鄉間,有當作力畜用的劣馬。因為祖父經常需要騎馬去山裏出診的關系,家裏也有一匹。

但也就是這樣了而已,陳嫣會騎馬,但沒有經過任何訓練…連騎著馬跑起來都不能夠。

而現在身體變小了,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的馬具相當簡陋,後世熟知的馬蹄鐵、馬鐙、馬鞍,馬蹄鐵就算了,這只是影響馬的使用壽命,關鍵是馬鐙和馬鞍,對於騎手來說絕對是革命性的工具!

這個時代其實已經有了比較原始的馬鞍,但並不是現代人熟悉的橋形馬鞍,坐起來不穩當也不舒服。

陳嫣坐在馬身上,相比較現代記憶裏穩當的感受,她有一種找不到著力點的恐懼。好在馬很小,不然她可能真的沒有勇氣坐上來。

執韁繩的武士當然看出陳嫣很緊張,但也只能盡可能放輕了聲音:“不夜翁主騎在馬上就行了。”

本來就是,有別人牽馬,只是騎在馬上走兩步,還是這樣的小馬…相比起做什麽,武士寧願陳嫣什麽都不做——要是因為緊張做了什麽而發生什麽意外,武士自己就攤上大事兒了!

小孩子遇到害怕的事情可能會哭鬧,陳嫣身體年齡才七歲(虛歲),又是受寵長大的,哭鬧起來再正常不過了。但陳嫣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從她住進了未央宮之後向來聽話——即使前面六年沒有清晰的現代記憶,也是成年人的心智。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讓她得到了皇帝大舅的喜愛。

一開始她就是宮人照顧,大舅偶爾看兩眼也就得了。只不過幾次逗弄當中她的‘表現’很好,乖巧聽話、無論身體難受不難受總是可愛甜心的樣子,這才有了後面越來越多的親近——她清楚來看自己的中年男子是什麽人,度過一開始的適應期後,討大舅的喜歡幾乎是本能。

當時她並沒有打算憑借這份喜歡做什麽事,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個醫療水平落後的時代活下去。之所以這樣做,純粹是成年人‘趨利避害’的天性而已。

問:有一個皇帝做舅舅,自己還在他身邊撫養,會怎麽做?正常人下意識地都會表現好一些吧。最開始的時候陳嫣也只是如此而已。

但時光是很有力量的東西,如果陳嫣一開始的時候就記得現代的事情,她可能會因為那些記憶沒那麽快對天子大舅敞開心扉。但正是因為不記得了,一無所有的人最容易交付自己,對於一個愛護自己的長輩,她很快真心將對方當成了自己‘父親’。

沒錯,相比起這個時代陳嫣真正意義上的‘親身父親’陳午,她的‘父親’其實是漢天子劉啟,她將自己當成是他的孩子。

又或許是上輩子幼年喪父的隱約記憶讓她更加孺慕一位長輩吧…人的情感實在是太復雜了,陳嫣自己也弄不明白。

就算真的很恐懼,陳嫣也沒有哭鬧起來,只是盡可能地按照‘騎術老師’說的去做。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點白,嘴唇抿的緊緊的,已經是很緊張、很害怕的樣子了。

“讓我來吧。”劉啟看了一會兒,忽然從武士手中拿過韁繩,然後才慢慢牽馬。

再回頭看陳嫣,果然,陳嫣臉上的恐懼已經消散了不少,就是緊張還依舊。

“還害怕嗎?”劉啟摸了摸外甥女的小耳朵。

陳嫣點點頭,鼻頭圓圓的:“不那麽害怕了。”

正在說話的時候,有小宦官跑來:“陛下,魏其侯、南皮侯求見。”

劉啟並不太願意這個時間見大臣,但這個時候不見這兩位表兄,明日外面就不知道要傳成什麽樣了。只能揮揮手:“讓魏其侯和南皮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