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采蘋(1)

未央宮,溫室殿,不是早朝的日子,劉啟斜倚在軟枕上,正細細讀著一卷《尚書》。正是‘洪範’一章,這也是他相當喜歡的一章,讀到精華出不由得擊節稱贊。

“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好啊,說的多好啊!這樣的書太子也該多看看!”說著看向旁邊的劉徹。

劉徹本在一旁調蜜水,整香爐,總之就是做一些侍奉天子的事情——雖說劉啟並不在意兒子孝順不孝順,這樣的表面功夫更是從來不放在心上,他唯獨在意的就是繼承人夠不夠優秀,能接著他來傳承這漢家天下!

而劉徹呢,也不是慣會做這樣事情的人。

但是兩人又都很清楚,有的時候還真得做出親近的樣子,天子與天子父慈子孝,這也是社稷之福啊!兩人如此這般,有一半是出自真心,還有另一半則就只是‘公事公辦’了。

再者說了,他們兩個看透了這一套的無聊,卻不代表這一套沒有意義!無論如何,這也是個政治姿態。大家始終是願意統治者按照規矩來,太過於與眾不同只會讓大家感到心中不安而已。

“唯。”劉徹雙手接過竹簡,神態鄭重。

就在此時,宦官朱孟腳步輕巧地從殿外進來,俯身到了劉啟的耳邊,小聲稟報道:“陛下,嫣翁主身邊的宮人遞了口信過來。”

劉啟驚訝地挑了挑眉。

他當然驚訝了,要知道陳嫣平常不在身邊的時候自己就會寫信給他,就算是說說自己白日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好。而這樣的信,大概三五天能有一份。當初陳嫣在不夜縣度夏的時候也有,不過一般都會攢上十來日再讓人送到長安,畢竟通信成本比較高麽。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事,所以若是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陳嫣身邊的宮人是不會無緣無故來給他報信的。

可要是說陳嫣在堂邑侯府能出什麽事,劉啟也覺得奇怪。

“說。”

旁邊的劉徹眼觀鼻鼻觀心,他算是很了解自己父皇的人了。這位當今天子陛下,表面上看起來十分沉得住氣,似乎剛剛只是得知了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但其實他早就已經焦慮起來了!

若是個壞消息…恐怕又有許多人不得安寧了。

劉徹感慨:這就是天子了,天子之怒,流血千裏,再小的事情也大了…這也是他將來要做到的位置呢!

順便還嘖嘖稱奇了一番,不管看幾次還是會覺得難以想象,這世上還真有人對他這位父皇有這樣大的影響力啊。

劉徹別的不敢說,對於劉氏的歷代天子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劉氏天子一直以來都有愛民、親民的名聲,這或許和高皇帝本為布衣黔首有關。但就此真的以為劉氏天子是重情之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劉氏最為薄情!這一點本身就是一個‘劉氏’的劉徹也不否認。

對於劉家的男人來說,追逐權力仿佛是本能。相比之下,作為點綴的種種柔情,就真的只是點綴而已。

就不說當初高皇帝拋棄妻子了,只說他這位父皇。當初為了穩固梁國這一屏障,讓梁王在戰雲密布的局勢下多出力,那可是一手的好演技——又是親迎皇弟,又是在皇位繼承的問題上裝聾作啞,稍微精明一些的,總能看出一些端倪。

因為長樂宮中老太太的關系,所以在立儲問題上左右為難,是立自己的兒子好,還是立自己親弟弟好?這種話說出去都顯得政治素養低!

在自己有兒子的情況下,立親弟弟做儲君,這其中的風險有多大,身為天子,退一步,僅僅作為一個政治人物,難道會不理解嗎?

真要是立了弟弟為儲君,等到梁王去世,擁有皇位繼承權的就要分為兩大系了,包括梁王劉武的兒子,以及劉啟的兒子。彼此之間不服,爭鬥起來是什麽新鮮事?一樣的事情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經發生過了!

明明理解還答應了太後立梁王為儲君?是家宴上喝醉了酒?若有人真的相信,未免太天真,哪有那麽巧的——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巧合,特別是政治上,大都是一個個心機深沉的人步步為營的結果。

利用親弟弟一點兒都不手軟,七國之亂的時候還讓梁王頂在前頭,反而是周亞夫帶領的王師幾乎在做壁上觀,就等著最後打掃戰場而已。最終的結果就是武力、財力都相當強大的梁國,在那之後就傷了元氣——要說這樣的事情沒有天子與周亞夫達成默契,這可能嗎?

周亞夫不怕梁王向太後告狀,最後禍及自身?

呵呵。

這樣刻薄的劉氏天子,卻待陳嫣如珠似寶。劉徹雖然不至於像個女子一樣嫉妒,但要說心裏沒有一點兒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不過更多的是一種驚嘆和好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還是單純運氣好而已?

面對天子言簡意賅地詢問,朱孟哪裏敢隱瞞和拖沓!咽了咽口水,低聲將堂邑侯府過去兩日發生的事情道來。